返回第116章 相生相克(1 / 1)骑鹤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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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负来到渭水河畔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她一言不发的站在桃花溪岸,盯着梧桐院的上空,静静的观摩起来。

巡夜的侍卫一眼瞧见,急忙将此事告诉了王翦,并追问道:“主君,夏夜温吞、燥热难当,此人却头戴草毡、身披斗篷,在梧桐院对岸站了许久,十分可疑。是否拿下?”

渭水河畔住着的那几位,非富即贵,且都是大秦国响当当的人物。

王翦身为武成侯,固然不用提;王安是他孙女,也无需多言。就只说老国太与楚南雄、及长公主弄玉,他们的身份与名望在这里摆着,但凡在王翦的地盘上出了任何一点差错,他这武成侯就不用做了。

退一步讲,咸阳城里,谁不知道这里是他武成侯的地盘?谁不知道这里戒备森严、滴水不漏?此人竟敢在夜半时分、盯着梧桐院不放,还当真是个不要命的。

王翦嘿的一声冷笑,随后便颇为自傲的道:“既然有客来访,那咱们便去会一会。走!”

他自去了一趟巴蜀,与其侄王虎的关系便愈发和善;又得知楚南雄对王安情深义重、未曾转爱她人,因此心情大好。

他走到庄外,见那头戴草毡、身披斗篷的陌生人依旧站在桃花溪岸、动也不动,便对着四周挥了挥手。

一群侍卫突然涌出,将许负围在了中间。

王翦背负双手,长声道:“阁下何人?深夜来我渭水河畔,莫不是赏景来了?”

许负咯咯一笑,随手将草毡摘下、丢在木桥扶手上,又拂去斗篷、乌黑的青丝便流水般散落下来。她轻轻转身,笑道:“时隔多年,王老爷子莫非不记得故人?”

王翦一见是个女子,心中的戒意瞬间消退三分。抬了抬手,命一众侍卫退下,问道:“故人?老夫并不认识你。”

许负微笑道:“逝者如斯,岁月蹉跎。十来年了,老爷子不记得也属常情。当年,本师随家父前来咸阳时,才只六岁。”

王翦一听“本师”二字,心头便豁的一震。他在那女子的眉眼上仔仔细细的观望良久,之后便骤然一喜,问道:“你是许负!相师许由的独女!”

许负点了点头,笑道:“你年纪虽老,可眼神还算好使,本师便是许负。”

那些躲在暗处的侍卫们听她语气如此狂妄,口称“本师”不说,竟还当面拿王翦开玩笑,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王翦呵呵笑了笑,也丝毫不在意,反而上前拱手叙礼道:“许仙师此次前来,莫非要有什么大作为?”

许负摇了摇头,“不是,本师过来,只是望一望气。”

王翦摆手笑道:“仙师莫要再跟老夫玩笑了。你河内许氏一门,与南楚熊氏的恩怨纠葛,老夫可是一清二楚。”

许负一门,出自河内郡温县境内,世代为相师。

秦昭襄王时,楚怀王受昭襄王所骗、只身与其会盟,却被昭襄王派重兵掳到了咸阳,自此被囚禁了起来。昭襄王曾一度扬言,不拿城父、鄢郢来换,誓不放人。

楚怀王豪杰任侠、意气刚愎,生平最受不得要挟。况且,他身为楚国国君,更不能以国土、城池来苟全性命。因此,纵使被囚禁多年,未曾低过一次头。

当时,六国仍在。许负曾祖许先公只身入秦,尚未进入咸阳城,正遇到越狱潜逃的楚怀王。

许先公只看了一眼,便推断出了楚怀王的身份。他本就孤高倨傲,见楚怀王对他礼遇有加,更有意要卖弄相术、在史书中留下一段佳话,便要为楚怀王占卜三次、论定吉凶,助他逃离秦国、伐谋天下。

当时,楚怀王与一众侍卫本想直接过蓝田、走武关,由南阳入楚。许先公以龟甲占卜,用巫祝之术论定:往南,大凶;往北,大吉!

侍卫断然反驳、议论不止,纷纷规劝怀王往南。

楚怀王却力排众议,坚持往北。

哪知刚走了一百多里路,突遇盗贼。怀王被贼寇所扰、身中数箭,流血不止。

众侍卫气愤不已,纷纷指责许先公误国误人。并请求怀王就地养伤,等痊愈之后方可起行。

楚怀王一语不发,反而再次向许先公问卜。

许先公以铜钱做卜,用八卦之术论定:就地修整,大凶;即刻往北,大吉!

众侍卫一听卦辞,便扬言罹骂起来,且进言怀王:诛杀此子。

楚怀王坚决不肯,并对许先公的话坚信不疑,当即便命众人即刻起行,继续向北。

众人纵马狂奔、毫不停歇,一连熬了数个日夜。

楚怀王被囚禁多年,本就身弱体虚、再加上新中创伤,未走到上郡定阳时便已被累到。自此以后,其病情愈发严重,整日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一众侍卫见状,直言许先公道行浅薄、实属无能,对他更是厌恶、憎恨,几乎要举剑将他杀了。可楚怀王仍是将其奉若上宾,不准任何人对他无礼。

当此之时,众人身在定阳城,已经脱离了咸阳内史之地。眼下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继续往北,穿上郡、走雁门,绕一个大圈,经齐地归楚。齐楚虽为同盟、可保怀王无虞,只是这种走法路程太远,几乎要经过北胡、匈奴地界。

另一条路,则是直接向东。穿蒲阳、过上党,之后向赵国借道,经邯郸、大梁入楚。只是楚国与赵国之间正自打仗,这种走法太过凶险。

众人犹豫不决,怀王也难以定夺。他思索良久,决定第三次向许先公问卜。

一连两次,他全都论定大吉,可最后竟弄得楚怀王身患险境、卧床不起。此时的许先公,早就已经没了原来的孤傲与自信。与楚怀王说话时,也是言语支吾、神色萎靡。按照相师一门的行话来说,叫做:道心已乱。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不管是龟甲巫祝、还是八卦推演,都已经不成了。

可他在心底深处仍存有一丝希冀。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一个劫难,也是一次机遇。倘若能够安然度过,他便是相师之中古往今来的第一人;倘若度不过,他不仅会成为普天之下的笑柄、还会遗臭万年。

因此,当楚怀王向他问卜时,许先公并未立即作答。他沐浴熏香、束发祷告,待整整做足了这些功夫后,便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望气看相——来为楚怀王算这最后一卦。

楚怀王英雄盖世、豪杰无双,按照他的命格来说,他终将会号令天下、为七国盟主。

许先公观摩许久,再次肯定了这个推断。而楚怀王的气运、命数显示:折而向东,大凶;继续往北,大吉!

许先公共给楚怀王推演了三次吉凶,次次显示,楚怀王只能向北。前两次,许先公如实说了,可这最后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将断言写在了竹简上,却始终不知道、该不该把实话告诉楚怀王。

再往北走,要过雁门、云中,那里是匈奴、北胡的地盘。中原的百姓过去了,是会被烧杀抢掠的!而自己前两次问卜,全都失败了。第一次,楚怀王遭遇盗匪、身受重伤;第二次,楚怀王病情加重、几乎立死。

这第三次,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他的心越来越乱,也越来越不知所措。因此,当楚怀王最后一次向他求告时,许先公撒了个谎:“向东,大吉;往北,大凶!”

对于这则断言,或者说,对于这则谎言,楚怀王并未怀疑。一众侍卫、随从,也决定再一次相信他。甚至就连许先公自己,也觉得向东果真是大吉,往北果真是大凶。

然而,当众人穿过蒲阳、即将进入上党时,赵王突然闭关锁国,并派兵将楚怀王捉住、送到了咸阳!

楚怀王当场死在了赶往咸阳的路上……

临死之前,楚怀王发现了许先公写下的竹简。竹简上面有八个字:折而向东,必死;继续往北,立活!

他仰天大笑,却并未责怪许先公,反而赞叹道:“许先生不愧为天下名师,算得妙、算得好!”

之后,楚怀王一把将竹简扔到了火炉中,大笑而死。

楚怀王恨不恨许先公,外界众说纷纭。有说必然是恨的,许先公没有算错,往北确实是条生路,但他却在最后关头改口了。

当年,赵国与楚国正在交战。匈奴也已经联合北胡,趁两国交兵之际攻打赵国。换一句话说,匈奴、北胡,与楚国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同盟关系。楚怀王身入上郡时,匈奴单于正亲自带着羊酒等候,要与楚国结盟、联合攻赵。

可楚怀王反而赶往了上党之地,最终客死他乡。

这在外人看来,楚怀王不可能不恨许先公。但许先公是明白的,楚怀王只是觉得遗憾,并没有一丝憎恨。

他临死之前,将那枚竹简丢在了火炉中,就是想毁掉证据、给许先公留点颜面。

可许先公受不了,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最后的谎言,他难以忍受。

他知道自己没有度过这一劫,也知道从此以后、他算不准卦了。可他觉得对楚国熊氏太过亏欠,几乎活活的把楚怀王给害死了。

因此,许先公便立下重誓:许氏后人,只要身入相门,必要为熊氏占卜三次、论定吉凶。

这便是许氏与熊氏之间的恩怨由来了。许先公之后、许由之前,即许负祖父,曾为楚考烈王占卜三次。并认定他虽为质子、却身具王命,若反秦归楚,必成楚王。

熊完听了后,二话不说,直接逃回了楚国。

许负之父许由,曾为昌平君占卜三次,并定下断言:若在大秦,可出将入相、拜君封侯;若是归楚,则支零破碎、大业难成。

许由已经问卜过了,眼下轮到了许负。她此次身入咸阳,就是为了找到熊氏唯一的后人——楚南雄,来了却这一段公案。楚南雄之后,天下将归于大秦,许氏与熊氏之间的恩怨纠葛,自此以后可以两清了。

然而,令许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楚南雄的命格,她算不准。哪怕她知道楚南雄的生辰八字,她也算不准。

她站在桃花溪岸,静静的望着梧桐院上空的云气,一时间竟有些愕然。

王翦见她怔怔出神,便笑着问道:“许先生,看出了什么?”

许负指了指梧桐院,答道:“这里面五个人。侯女帝姬、公主国太,她们的云气我全都看得出来。唯独那楚南雄的,却丝毫也看不到。”

王翦蓦地大震,骇然道:“先生不亏为仙师,竟算的丝毫不差,连人数也精准无误。小女王安,正在院内!”

许负却不以为然,这些对她来说并不值得一提。她唯一在意的是,为什么推演不出楚南雄的命格?

当年她父亲明明说过的:楚公子之气,皆为龙虎、成五彩。

这是帝命!堂堂正正的帝命!然而,现在怎么没了?

许负苦笑一声,接着就喟然长叹道:“我命里欠他的,一出生就欠他了。老爷子,你可曾听说相生相克之说?骄阳公主克蒙武,然而熊完克骄阳公主;昌平君克华嬴,然而嬴政克昌平君;弄玉克楚南雄,然而,楚南雄克我。”

她说到这里时,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淡淡的笑了笑,随后就抬起头,瞄了一眼王翦,接着说道:“楚南雄不仅克我,还克你们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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