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惊梦在外科住院楼15楼的办公室，叶凌找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坐在其中一张办公桌前，跟病人家属说话。

“……今天上午就先带老太太做一下常规检查，没问题的话我们明天就会安排做手术……”

面对家属她极有耐心，声音温柔，表达清晰流畅，再加上长相又清丽，极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

只是眉宇间化不开的轻愁，给人的感觉略显柔弱了些，不复学生时代的英气洒脱。

病人家属问完想问的问题后，就拿着单子走了。

梁惊梦低着头在整理资料，没注意到门口的叶凌。

直到清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时，她才疑惑地侧过头，看向叶凌，脸色徒然一冷。

这会办公室里不止梁惊梦一个医生，还有两个男医生坐在电脑前。

大概是不想打扰到同事，她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甩下手中的资料以示不满，起身走出办公室。

叶凌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两人来到走廊尽头无人一角，梁惊梦才豁然转身面对她。

“你找来这里做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叶凌没说话，她低头从包里翻出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吸了一口。

梁惊梦嗤笑一声：“你这副模样看着真像个站街女郎。”

叶凌浅浅地勾了下唇，并不在意梁惊梦的冷嘲热讽。

缓缓吐出烟雾，她淡淡地开了口：“梁惊梦，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哪怕会让你难过，今天我也得跟你聊一聊我小哥。”

梁惊梦放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她狠狠地瞪着叶凌：“你还有脸跟我聊他？你配吗？”

“我为什么不配？我是他唯一的妹妹，我为什么没有脸聊？”叶凌倚着栏杆，面无表情地道：“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一句，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我？那我可不可以反问你一句，你配吗？我大伯一家都没敢把我小哥的死怪在我身上，你凭什么这么理所应当？就凭你冒着未婚生子的人生风险，为我小哥生下遗腹子吗？”

梁惊梦的脸色涨得通红，一时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她抿紧唇，似是想起了这些年的不容易，眼里含着星点泪光。

“失恋就不能难过吗？难过就不需要人安慰吗？”叶凌弹了弹烟，站直身体，一只手举着烟，另一只手搭在扶栏上，侧过脸看她：“我小哥临走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你想知道吗？”

梁惊梦抬起头，猛地后退一步：“你不要说！我不想知道！”

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

叶凌上前一步，紧紧拉住她，下巴微扬，提高声音：“那我偏要说！你敢不听我就到你办公室门口说！”

“你放过我……好吗？！”梁惊梦突然蹲下身体，捂着耳朵埋着头，肩膀轻微颤抖着。

叶凌跟着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哥临走前说，你月经推迟了一个星期了，可迷糊的你，浑然不知觉。本来我的计划是，让他陪我回一趟老家。但是他放心不下你。”

“拜托你……不要说了……”梁惊梦的肩膀颤抖得更明显了。

“你给他发信息了吧？能告诉我，你给他发了什么吗？”叶凌收回了手，木然地道：“那我可不可以反过来怪你呢？梁惊梦，尽管化悲伤为怨恨能让你好受一些，但做人真的不能那么自私。”

梁惊梦捂着脸，失声痛哭，那哭声压抑中又带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悲怆，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与痛苦发泄出来一样。

叶凌缓缓站了起来，靠在墙壁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她哭。

神情有些恍惚。

在理智上，她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可心里却空落落得仿佛什么也装不下。

说不委屈是假的，明明叶北的死跟她没有关系，可所有人都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她小哥就不会不远千里来G市看她，那自然就不会出现飞机事故。

梁惊梦把过错推到她身上。

大伯一家却说不曾怪过她。

不曾怪，是不是潜意识都认为叶北的死跟她脱不开关系呢？

叶凌自嘲一笑。

真没意思。

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烟灰格里，叶凌不再看梁惊梦一眼，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梁惊梦缓缓抬起头，透过模糊的双眼看着她的背影。

那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寂寥，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

叶凌终究还是没有等小澍，连声招呼都没跟他打，就独自离开了医院。

车子放在医院，她沿着某一条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穿过热闹的商业街，走过天桥，最后来到了一个公交站，随着一群人上了一辆连路线都不知道的公车。

公车上人很多，已经没有位置可坐，但她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直接在公车中间的台阶上坐下，把有些磨脚的白皮鞋脱了下来，放到一边。

身后有位长得白净的男生，拍了拍她的肩，起身给她让座，叶凌摇了摇头，对他说了声谢谢。

男生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

这趟公交站点很短，路线却很长，足足走了将近两个小时。

公交车到达总站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车顶铁棚上，噼里啪啦作响。

坐在驾驶座里的司机大叔扭过身看着后面唯一的女乘客，抬高嗓音：“姑娘，你带伞了没啊？”

“我没带伞。”叶凌拎着鞋子站了起来，面对车门，等着他把门打开。

司机大叔却没开门，他站了起来，指了指外面，笑着说：“那辆卡宴跟了我们一路了。那是你男朋友吧？虽然不知道他做错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不过看在他锲而不舍地跟了一路，你就原谅他吧？”

叶凌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外面，果然有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雨中。

她身边是没有人开卡宴的，不过她懒得跟司机解释，淡淡一笑：“麻烦您开下车门。”

“你就这么下去啊？那我的伞借给你吧！”司机说着走到她面前，把伞硬塞到她手里，然后转身回到驾驶座，按开了车门。

随着车门的打开，外面的风雨立马吹打进来。

“不用了，谢谢。”叶凌将伞挂在扶手上，单只手拎着鞋子，赤脚下了车。

大雨瞬间将她的身影淹没。

叶凌迎着风雨前行着，经过那辆卡宴的时候，她特意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可惜雨滴模糊了车窗玻璃，里面什么也看不清。

叶凌哂笑一下，继续向前走。

伤风悲秋几个小时就够了，日子还得好好过下去。

叶凌打算去打的，回第二人民医院取车。

在她即将到达的士站台时，一把黑色的伞突然罩在她的头顶上，为她挡去了风雨。

叶凌抬起头，看向撑伞的主人。

唇角忍不住勾了下：“我可以理解为，我已经追到你了吗？”

唯倾晟神情淡淡的：“你想多了，我刚好路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