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内宅,小姐云狐的闺房,绣帘低垂,檀香缭绕,云胡端坐于书案前,捧着本佛经,读的聚精会神。
十二岁的年纪,就像春日里的蓓蕾含苞待放,而云胡本就略高于其他女孩子,身姿修长,容色清丽。
“女儿!”
林氏走了进来,云狐闻声站起,手不释卷的唤了声:“娘!”
林氏扫了眼她手中的书,见是佛经,柔声嗔道:“阿弥陀佛,当心累着。”
云狐摇头:“女儿不累,娘怎么来了。”
她知道这个时辰母亲都是在服侍归家的父亲。
林氏挽起女儿的手:“娘有话跟你说。”
见母亲一脸严肃,云狐好奇的问:“什么事?”
林氏并无立即回答,拉着女儿走到临窗大炕上坐了,看了眼云狐的贴身丫头正在擦拭家什,怅然一叹:“昭王府想为你和世子行大婚之礼,可娘觉着你还小,不想你出嫁。”
窃以为,女儿会哭,会闹,谁知云狐一没哭二没闹,还道:“嫁,怎么不嫁,昭王府世子文韬武略,连皇上都说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女儿还听说,当年世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胡族犯我边境,世子以少胜多,大败胡族,从此两国修好,百姓安居乐业,而世子的威名至今让胡族人闻风丧胆,这样的人,女儿当然要嫁。”
林氏惊诧,从不知道女儿对秦谧知道这么多,更不知道女儿小小年纪有这样成熟的想法,可女儿还小,不懂出嫁意味着什么,不过昭王府已经应允,云狐嫁过去需要年满十六岁方能圆房,林氏也就略略放心,更见女儿对这桩婚事心满意足,她也总算松口气,见云狐手中还捧着佛经,道:“你也快成亲了,专事针黹便可。”
云狐性子安静,平日里又喜欢诵读佛经,当然女红不在话下,更兼琴棋书画,林氏钟爱这个独女,用心把女儿培养成典型的大家闺秀,她听了母亲的话,若有所思,半晌方开口:“娘,我见经书上说有个所在为夜摩天,生在那里的人们,相亲相爱,无比欢乐,娘你说,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不是夜摩天?”
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多的是父母宠溺兄长爱护家人敬畏,不谙世事,幸福无比。
林氏亦信佛,然以她的年纪和阅历,觉着夜摩天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又不知怎样来回答女儿,唯有含糊其辞:“皇恩浩荡,国泰民安,行了,我们来说说你的婚事。”
婚事,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云狐能说什么,况她对秦谧是早怀着仰慕之心的。
于是,由昭王秦穆上疏皇帝奏请大婚之礼,皇帝秦武下旨,又让钦天监择取了黄道吉日。
婚期转眼即到。
堂堂的昭王世子大婚,声动京都,且不说云家十里红妆嫁女,说那昭王府,竟是红毡十里迎娶,也就是说,昭王府将迎娶云狐的路上,皆铺上了红毡,昭王府到云家可是不近的距离,还要途径市井,于是早有昭王府的侍卫,连同皇帝特派的天子卫队,还有御林军,守在迎亲路上,禁止行人进入,黎民百姓更不得靠近。
有人说,这阵仗犹如天子大婚,其实秦谧即将过继给皇帝秦武,便是未来的皇帝,皇帝大婚,要怎样的阵仗都不为过的。
各界名流都到齐了,这番隆重,在场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说,唯有在当年秦武登基的时候才出现过,可见昭王在朝中的分量。
迎亲的队伍回来了,昭王府大门口又是一番热闹景象,云狐蒙着大红的盖头坐在轿子里,乳母仲大娘在她耳边唠叨了几天了,也偷着训练她几天了,所以婚礼的程序她都熟悉,也熟练,只等披着大红绸花的新郎官秦谧一脚踢开轿门,喜婆和丫头把她搀了下来。
接着,什么迈马鞍过火盆等等繁文缛节过后,便是拜天地,在家里跟丫头演习多少遍了,随着礼官的话拜、拜、再拜,最后,给秦谧牵着送入了洞房。
洞房内,昭王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呢,这些女人可不简单,大多是皇亲国戚,个个打扮富贵,当然,蒙着盖头的云狐是看不清楚的,隐约感觉好多人,且那些人不时的对她指指点点。
云狐知道,坊间有闹房的习俗,来这么多人,一准都是闹房来了,她略微有些害怕,其实她不知道,闹房这种习俗只流行于普通百姓,皇室宗亲,无比尊贵,闹房,不成体统。
所以,这些妇人其实都是等着看她和秦谧吃合卺酒的,可是等了半天,秦谧还没有来,云狐身边的乳母仲大娘安慰道:“小姐甭急,小王爷一定是给那些宾客缠住了。”
云狐于盖头内莞尔一笑,声如檐下风铃:“我才不急,我和世子可是要相亲相爱一辈子的呢,不差这一时半会。”
旁边那些王府的丫鬟仆妇们听了她的话,交口称赞,这位世子妃可真是识大体明事理。
又等了等,秦谧还是没有来,云狐倒不是着急见新郎官,而是饿了,她偷偷拉了下仲大娘的衣角,然后指指自己的胃。
再怎么端庄娴雅,到底是年仅十二岁的小人儿,最受不得饥饿。
仲大娘也知道她一天没吃饭,于是斟酌下,拿出一些银两走过去对王府的丫鬟仆妇们道:“我家小姐说,看这样世子是在前面招待宾客呢,等了这么久,大家想必都累了饿了,这是我家小姐打赏给各位的,各位出去喝口茶吃点东西,这里交给我好了。”
众人有些犹豫,怕随便离开给大总管二总管管家婆还有负责这一块的管事治罪,云家也是高门大户,仲大娘深知这其中的说道,笑着说:“这是世子妃的命令。”
世子妃,当是云狐喽。
既然是世子妃的命令,大家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向蒙着盖头的云狐拜了拜,转身出去了。
云狐就像个神像似的坐着,四肢僵硬至酸麻,听房门关阖之声,便一把扯下盖头,露出明媚的笑脸:“可累死我了。”
坐了这么久,不累才怪,岂止累,还饿,晚饭时间都过了,云狐还水米不进,说是王府的规矩,仲大娘却说这是秦家故意折磨新过门媳妇的,目的当然是给新媳妇个下马威,杀杀新媳妇的锐气。
此时听了云狐的话,仲大娘顿时一脸惶恐,拍拍心口,幸好房内没有王府的人,忙道:“呸呸呸,坏话不灵好话灵,小姐,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能死啊死的,不吉利。”
云狐含糊应了,扑向桌子找吃的,可桌子上有酒有水果,没有饭食,她顿觉大失所望。
仲大娘道:“小姐先将就用些。”
云狐噘着嘴:“可这些物事吃不饱人,不如你去厨房给我找些饭菜来。”
仲大娘一愣:“这不成啊,我不能随便离开小姐身边。”
云狐指着左右两厢陪嫁的自己丫头:“她们在呢,无事。”
仲大娘还在犹豫,云狐的肚子哗哗响了起来,接着喉咙处喷出一股酸酸的液体,她赶忙吐在旁边的痰盂里,捂着胃口:“可把我饿死就应该吗。”
仲大娘又吓的连声呸呸,重叮嘱云胡再不能说什么死啊死的,然后道:“我去就是,小姐可千万别到处乱跑,静静的在这里等着世子来吃合卺酒。”
云狐含笑:“放心吧,这是王府不是云家,我初来乍到,不敢乱跑。”
仲大娘又命令旁边的丫鬟们,这才出了房门,对门口守着的王府仆妇们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人家也不知她去作何,还以为是如厕呢,她就离开新房去找厨房,可王府不同于云家,房屋不同,路径不熟,她找了半天没找到厨房,却七拐八拐的拐到一处花园,看样子花园不大,像是王府某个主子的私有之处,她感觉自己擅入了别人之地,赶紧转身往回走,耳听咕咚一声,吓得她猛一回头,见一处墙下躺着个人,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为何躺在那里,壮着胆子问:“谁?”
那人挣扎着欲起,可终究没有站起来,气若游丝的道:“大娘,是你吗?”
仲大娘愣了愣,试着问:“阿贵,是你吗?”
那人带着哭腔:“大娘是我啊。”
仲大娘奔了过去,至那人跟前发现真的是云家专司跑腿传话的小子阿贵,可是阿贵身上有伤动弹不得,看那样子,命不久矣,仲大娘很吃惊:“阿贵你这是怎么了?你又怎么来了王府?”
阿贵气若游丝:“我奉夫人之命来找小姐,云家出事了,大人给恶人陷害,说是反叛朝廷,皇上下旨,将大人抓进大牢并株连九族,云家无一幸免,可夫人担心小姐,虽然小姐嫁入王府,就怕朝廷不依不饶,所以让我来告诉小姐,赶紧逃命去吧,跑的越远越好,千万……”
没等说完,一口血喷出。
仲大娘本能的闪躲,见对方没了声息,她唤了两声,阿贵毫无反应,便知道人已经去了,她也来不及悲痛,也来不及仔细琢磨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转身就跑,跑的急,一头撞在一人身上,幸好那人及时扶住她:“怎么回事?”
她一抬头,吓得一抖,面前这个,正是今天的新郎官,昭王府世子秦谧。
秦谧见她慌慌张张脸色惨白,也没认出她是云狐的乳母,还以为是王府的人呢,又问:“为何如此惊慌?”
声音不高,语气不重,奈何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度,仲大娘顿觉无措,呆呆的站着,不知回答。
秦谧再问,她就吞吞吐吐道:“没、没事。”
然而,秦谧一眼望见墙下的阿贵,眉头一皱:“那人是谁?像是死了,难道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