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云狐饿醒了,睁眼看,四周幽昧,低垂的幔帐透进来弱弱的灯光,幔帐外,静得恍如隔世。
她翻了个身,只觉胃部紧缩,直逼喉咙。
这可是第一次挨饿,想起以前在家里,哥哥们经常因为犯错而受父亲责罚,其一条就是不准吃饭,然后去祖宗牌位前忏悔,那个时候她还以为父亲对哥哥们不打不骂只是不给饭吃,父亲可真是个慈父,现在才明白,原来挨饿是如此的难受。
她手按住开始绞痛的胃口,忍不住轻轻呻吟下,外面立即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个柔柔的声音问:“姑娘怎么了?”
是崔贞伊,就是那个奉李愍之命伺候云狐的女官,她就宿在外间,刚刚她是进来添灯油的,听见云狐的动静,是以问。
云狐忍痛道:“那个,传饭了吗?”
崔贞伊隔着幔帐垂手而立:“还早呢,姑娘可以再睡会。”
云狐想矜持,可是胃痛不允许啊,唯有据实相告:“我饿了,睡不着。”
为了让对方相信,故意加重了呻吟声。
崔贞伊走两步掀开幔帐,见她皱着眉一副痛快状,忙说:“还有一个时辰才能用早饭呢,这样吧,我去给姑娘端些点心来。”
云狐听之大喜,不拘什么吃食,只要能果腹就成,连声说谢。
崔贞伊道了声“姑娘客气”,一双笑眼就像月牙,弯弯的,看着就亲切,她转身出去,不多时端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
远远的,云狐闻到糕点的甜香,急忙下了床。
崔贞伊把托盘放在房中的桌子上,其中除了糕点,还有一壶玫瑰花茶。
云狐又道了声多谢,伸手就抓糕点,崔贞伊含笑挡住了,随之从托盘上取了手巾递给云狐:“姑娘擦一下吧。”
云狐面颊发烫,以前在家里,她即便是去花园散步回来也要洗洗手的,而现在,她哪里还有一点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呢,蓦然理解了街头那些乞丐为何都脏兮兮的,古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贫穷饥饿下的人们,怎么还有礼节和荣辱可遵守。
接过手巾,温热舒服,发现这个女官非常体贴人,这样的女官,应该很得主子器重吧。
思绪至此,忽然想起李愍和郑勋反复说的那句话……
布好点心倒了茶水,崔贞伊就想出去,云狐迟疑下,喊住了她:“姐姐!”
崔贞伊知道是叫她呢,回眸而笑:“折煞我了,姑娘是殿下的朋友呢,姑娘还有事么?”
云狐咬了口甜香的糕点:“这些吃食都是姐姐做的吗?”
崔贞伊仍旧笑眼迷蒙:“是的,这个时辰厨房还没有起灶。”
云狐发自真心道:“姐姐的手可真巧。”
崔贞伊有些害羞的样子:“哪里呀,姑娘不嫌弃就好,我做这些,是给殿下准备的,殿下夜里经常睡不着,吃茶,当然要佐以茶点。”
云狐瞪大眼睛吃惊状:“殿下!姐姐所言的殿下可是带我回来的那位哥哥?”
从认识李愍那一刻至现在,云狐闭口不问任何事,她超越年纪的谨慎,更让李愍起了狐疑心。
崔贞伊双手垂立肃然起敬:“是,那是我们高丽国的敬德太子。”
敬德太子李愍,高丽王之子,兄弟三人,幼时封恭胜王,大兆乾元二十二年作为人质被送来京城,五年前长兄薨,顺位,被遥立为太子,号敬德。
之前的云狐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面的事情所知甚少,她的见识大多都是从书籍上得来,是以她不认识高丽人,不懂高丽语,但不乏从书籍上得知有关高丽的一切,得知那个纤弱的男子竟然是高丽国太子,更加惊讶,曾经听闻过有关这位人质的传说,不想今天竟然相识了。
除了吃惊还有害怕,坊间有传言,朝廷对这位太子殿下存有戒心,所以丽宫附近不得闲人靠近,自己今日竟然进了丽宫,其罪不轻。
念及此,想起自己本来就是罪臣之女,云家已经是满门抄斩并株连九族,试问,还有比这更重的罪么?所以,怕甚。
也许这位太子殿下恨透了大兆皇帝,谁被囚禁这么多年会不心生怨恨呢,况那位是金枝玉叶,所以,假如这位太子殿下想杀大兆皇帝,和自己岂不是同道中人。
心里又滋生出一丝丝庆幸,或许冥冥中有安排,自己方能够与高丽国太子相识,这是个机会。
不过,再利用这个机会之前,先弄清那繁复重复的话是什么意思,尤为重要。
她一边吃糕点一边回忆那句话,试着模仿李愍和郑勋口中那句话的发音,断断续续,磕磕巴巴,且她说这话的时候是自言自语的方式。
虽然她发音不准,故意在吃糕点的时候说,含糊不清的,崔贞伊依然听明白了,奇怪的问:“姑娘说什么?此人会有大用处?谁会有大用处?”
云狐心一抖,仿佛自己苦心孤诣隐匿的私密之事给人窥破,又像潜逃的囚犯突然被发现踪迹,惧色一点点漫上眼眸,一个失神,吃糕点时咬到了手,痛得皱皱眉,没有吭声。
她明白,李愍说的此人是她,而她将会有什么大用处,揣测,差不多李愍是想用她这个罪臣之女来讨好皇帝。
宛如死期将至,死她倒是没怎么害怕,家人都没了,又嫁了个财狼般的夫婿,活着又有何意义,然,她忘不了仲大娘于火海中说的话,给父母兄长家人们报仇,给仲大娘报仇。
所以,我必须活着!
面对崔贞伊疑惑的表情,她佯装轻松:“姐姐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崔贞伊道:“姑娘适才说的不是高丽话么?”
云狐咯咯一笑:“我哪里懂高丽话。”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又是个小女娃,崔贞伊真以为自己耳背听错,等想了想,想明白了什么,一脸怔忪之色,旋即转身离去。
她惶惑的样子给云狐及时捕捉到,云狐猜测,她差不多是向她的主子汇报去了,说自己参悟透了那句话的意思,那么自己,现在就是处于危险的境地。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