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狐绝口不提密探一事,更是将那枚金令牌小心藏好,她素来喜欢心无城府的二小姐岳素心,便将顺手牵羊的玉佩给了岳素心。
二小姐不懂玉石之道,但瞧这玉佩青翠欲滴成色极好,雕工更是精美绝伦,非常喜欢,匆匆吃了归家宴便回到房中,让婢女将玉佩以络子结了,然后系在自己腰间。
归家宴,是谍门一种习俗,谍门总舵在荆楚,各地分舵不多也有那么几个,无论哪位谍人去了哪个分舵,当晚都要吃一顿归家宴,寓意谍门一家亲。
此次掌门亲自带队来到京城的分舵,负责京城事务的舵主薛奇山早得到消息,所以这一顿归家宴极其丰富,不过因为云狐还要回宫,归家宴改在中午。
席间,各位都挨着自己交情好的同坐,把酒言欢,笑语晏晏。
薛奇山和岳青峰按理是同一辈分,但他主管分舵,而岳青峰是掌门,职务上他低岳青峰一等,此人相貌堂堂一身正气,单从外貌看,他不像个神秘莫测的谍人,倒像个出生入死的将军,也擅饮,且他饮酒的气势豪情万丈,云狐第一次见,就几分欣赏。
岳青峰无论吃饭还是喝酒都非常斯文,仪表上也很讲究,行走坐卧也有风范,时不时的口占一绝,由内而外的君子之风度,对于薛奇山的殷勤劝酒,他摇摇手:“莫贪杯,咱们还有正事。”
掌门亲自莅临,还带着这么多得意弟子,当然是有正事,薛千山便问:“该不会是宗大买卖?”
这一张席面,只岳青峰和薛奇山两个,旁边另有两个执壶的婢女,岳青峰向两个婢女使个眼色,婢女会意退下,岳青峰方道:“多年前,桐县发生一起命案,一夜之间阖家四口皆暴毙,当时官府并无查明死因,此案就成为悬案,有人重金请我们重查此案。”
桐县,即是雇主口中所言的京郊,位于京城边缘,独自成为一县。
身为京城主管,薛奇山当然知道此事,他皱皱眉,面带忧虑:“可是掌门,此事过去多年,怕不好查。”
岳青峰颔首:“所以人家给的是金子不是银子。”
薛奇山眼睛一亮:“唔?”
岳青峰得意而笑:“仅是定金,就够咱们谍门上下坐吃十年。”
薛奇山也笑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咱可是谍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岳青峰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还是有信心的,特别有楚元台和云狐专门负责,不过云狐突然成为宦官,这就意味着她大把的时间会在宫内,转而想,云狐在宫内也好,怎知这桩陈年旧案与宫内之人没有瓜葛呢,至少站得高看得远,皇宫大内,容易探知更多事情,再者那雇主并无规定破案的期限。
他回头喊了声“元台”,正与几个师兄推杯换盏的云狐也已听见,猜到师父是为了案子的事,于是和楚元台同时起身来到这一席。
岳青峰开门见山:“对于此案,你们两个准备何时开始?”
楚元台和云狐对视一番,异口同声:“明日。”
岳青峰转头看了眼云狐,略带戏谑的口吻:“你这个小宦官,宫中走得开?”
云狐道:“师父放心,我有法子。”
岳青峰点头:“嗯,那就好,路上咱们已经商量了细节,师父也就不多说了,有事及时禀报。”
云狐也不敢在家里耽搁,吃罢归家宴,回自己房中换了便装,将那套宦官服饰用个包袱裹好夹在腋下,便去天南街买黄金糕。
她虽然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可当年毕竟是千金小姐,深居简出,纵使出门不是轿子就是车辆,对于京城的大街小巷并不十分熟悉,逢人打听,找到天南街,买了糕点,也顺道买了些药材,然后雇了辆马车往位于无忧河旁的云府。
无忧河水缓缓流淌,午后的阳光如金子洒落于河面,波光粼粼,不知名的水鸟于水面上浮游,还有些船只,摇橹声吱嘎吱嘎,渔网如天女散花撒下,岸边是低垂的杨柳,两个顽童想是在捉蝈蝈,一扑一扑,像两只快活的小兔子。
这般美好的景致,云狐从前是没发现的,父亲择此地建造府邸,就是因为风景绝佳,可是身为大家闺秀,彼时云狐的风景都在后花园,即便是兄长们,身为男孩,也未必就准许出来玩耍,庭院深深,埋葬的不仅仅是女孩的童年时光,亦是男孩的童年时光,真正拥有童年的,反倒是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幼小的她每天描花样做衣裳读书画画或是无所事事,兄长们刻苦攻读梦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甚少有时间玩耍。
她徐徐行于无忧河边,遥遥望见自家府邸,仍是那门,仍是那墙,仍是那拴马桩,仍是那些树,却再也感受不到家的亲切。
到了府门前,居然有兵勇把守,难得过了六年此处没有易主,门额上雄浑苍劲的“云府”二字出自于父亲的手笔,而今字迹新鲜,人已作古。
云狐心头酸楚,眼中仍旧干涩,她其实很想大哭一场,可就是哭不出来,更是没有眼泪。
突然一声断喝,守门的兵勇以枪指着她:“站住!”
云狐晓得人家这是职责所在,手往衣怀里探,抽出那枚金令牌递到那兵勇眼下,那守卫肃然起敬,绝没想到面前这个看杀卫玠的年轻人,竟然拥有此令,忙问云狐有何吩咐。
云狐淡淡道:“奉上谕办差,把门打开。”
门上当年官府所贴的封条,经过这么些年风吹雨打,已经破落得所剩无几,根本封不住大门,守卫过去一推,门就开了,年久失修,吱吱嘎嘎,刺痛云狐的耳朵,也刺痛她的心。
揣好金令牌进了府门,脚下突然像给什么绊住,动不能动半步。
此时的云府,经年未有人收拾,荒凉得如同废墟,满目都是疯长的蒿草,连青砖地缝都冒出了很多,沿墙栽植的那些树木高则高茂盛则茂盛,却没了彼时美好的形状,像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尽是沧桑。
兵勇见她久久不动,试着问:“大人有何吩咐?”
云狐头也不回:“没甚事。”
拔腿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