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谧正在看奏折，一道道的，偶尔执笔批复，更多的是凝眉思索，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一眼看到卫扬手牵着个小男孩，他愣了下，随即丢了折子，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

卫扬以礼参拜：“臣见过皇上。”

没等吩咐，麟儿竟然照着学：“麟儿见过皇上。”

秦谧盯着小男孩看，随后又看向卫扬：“这怎么回事？”

卫扬迟疑着……

他不会无故带个孩子见驾，秦谧于是向左右内官道：“都退下。”

内官悉数退下，卫扬跪了下来，麟儿见状，也跪在他身侧，这一幕，看着叫人无端心疼。

秦谧抬抬手，示意他们起来，重新打量小男孩，眉眼似曾相识，凭空生出好感，问卫扬：“这孩子是？”

卫扬抬头，目光犹如负重千钧，反问：“臣请皇上叫人先将麟儿带下去，有些话，不宜孩子听。”

秦谧哼了声：“神神秘秘。”

喊进来个内官，把麟儿带到外面去玩。

上书房只剩君臣二人，卫扬才一字一顿道：“皇上，这孩子……姓云。”

寥寥几字，战无不胜的武将军，竟说得如此艰难。

秦谧目光一僵，心中默念，姓云……姓云……

当他意识到什么，突然低声怒吼：“你好大胆，竟敢藏匿罪臣之后！”

卫扬道：“请皇上听臣说完，然后，臣凭皇上惩治。”

秦谧余怒未消状：“你说。”

卫扬先叹了声，忆及往事，无尽怅惘：“六年前……”

六年前，昭王世子行大婚之礼，震动京城，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富绅名流悉数到场，卫扬身为昭王府一等将军，追随的是世子秦谧，世子大婚，他的责任是安防，于是把王府侍卫分派出去，自己也没闲着，各处查看，就怕有昭王爷或是世子的敌对者乘机作乱，就在他搜寻到王府西南角戏园子时，突然有人从高高的墙上跳了下来，他立即过去捉住那人，谁知那人却道：“卫将军是你！”

卫扬愣了下，仔细看此人，并不认识，就问：“你如何认得我？”

那人怀抱个包袱，气喘吁吁：“小人阿贵，是太医院院使云大人府上的杂使，我家三少爷和将军于醉仙居吃酒那次，小人便在旁边伺候，是以认得将军。”

云家三少爷名云澈，和卫扬算不上是两肋插刀的朋友，但也有些交情，二人性情相投在酒上，又都好拳脚功夫，常约在一起，品酒论剑，卫扬听阿贵提及云澈，便松开了他，只是不解：“你作何来了王府？还放着大门不走在此鬼鬼祟祟。”

忽而想起今日是云家小姐和世子大婚之日，恍然大悟：“你是世子妃的陪嫁？”

阿贵摇头：“并非，小人是……”

没等说完，忽然一声婴孩的啼哭，卫扬左右的看：“哪里来的孩子哭？”

阿贵缓缓打开包袱：“将军，这是我家小少爷，是二少爷的遗孤。”

遗孤？卫扬怔愣，垂目看那孩子，小小的一团，像是才出生不久的样子，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贵泪落道：“将军不知，云家出事了，满门抄斩，我家二少爷不忍小少爷才出生即送命，便听了三少爷的话，让小人冒死前来找将军，想把小少爷托付给将军。”

这是二少爷云澄的儿子，才出生没几天，圣旨下，云家灭，云澄不舍儿子才来人世便要砍头，和夫人哭做一团，刚好给三少爷云澈看见了，云澈想起了朋友卫扬，遂让阿贵将小少爷用包袱裹住，偷偷溜出，冒死前来昭王府找卫扬。

云家之事，还未传的太众，是以卫扬并不知情，听了阿贵一言，待想询问详细，阿贵却将怀中的包袱塞入他怀里，然后转头就跑，卫扬想追，却听有整齐的脚步声，晓得是王府侍卫巡逻过来，忙将包袱藏到旁边的灌木丛，心里祈祷着——千万别哭、千万别哭、千万别哭……

上天眷顾，小娃果真没有啼哭，侍卫离开，他又抱出小娃，也不知如何处置此事，无奈下将小娃送至桐县表妹庞夫人处，等他再回王府，云家满门抄斩的事已经传了开去。

就这样，小娃，即麟儿，由庞夫人抚养至今，可是庞夫人病重恐不久于人世，所以将麟儿归还给他。

秦谧静静听着，听他说完，秦谧仍旧沉默不语，卫扬不知皇上作何想法，也是不敢出言，上书房内，寂然如无人之境，许久，秦谧终于动了下，问：“你今天将这个孩子带来见朕，是何用意？”

卫扬惴惴道：“臣自知无能保护这孩子，想请皇上待为收养。”

待为收养？秦谧想是气极，定定的看着卫扬，看了半天，直把卫扬看得双鬓流汗，方冷笑下：“卫扬，你私自收养罪臣之后，朕还没有降罪于你，你倒要朕替你抚养罪臣之后，你以为朕倚重你，便可以对朕指手画脚？”

卫扬轰然跪地：“臣追随皇上那天开始，便将一颗心乃至一条命都交付予皇上了，皇上叫臣三更死，臣不敢偷活到五更，何敢指手画脚，可是皇上，即便云起真的有罪，罪不及儿孙，云家已经满门抄斩，唯留下这么一个根苗……”

秦谧截住他的话：“是祸根！你是想若干年后，这孩子来找朕报仇？”

卫扬惧然，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些，一时间竟失语。

秦谧也不说话，指头按压着额角，闭目思索。

时间一点点过去，卫扬终于安耐不住，歉疚道：“皇上……”

秦谧仍不抬头，只伸手示意他不必说什么。

卫扬忙闭口，四下阒然，甚至能听见卫扬紧张粗重的呼吸。

最后，秦谧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你说你无能保护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卫扬按照庞夫人说的，讲述了今日于桐县街上发生的一幕，有人想杀麟儿。

秦谧几乎想都没想：“定是他知道这孩子是谁了。”

君臣心有灵犀，卫扬道：“臣亦是这样觉着，臣只是不明白，那些人先往荆楚找到云小姐，后又想杀云家之后，到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