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门口悬着盏风灯，虽亮，也照不出多远，沈霓裳慢慢转身，侧对着云狐，怯怯道：“老鼠有毒，人没毒。”

这想法倒也新奇，云狐顿了下，笑了笑：“你说的也对，不过，你怎知老鼠有毒呢？”

沈霓裳将头更深的低下：“元隆十二年，京城发生了鼠疫，几日间，死尸遍地，后有神人出世，布施神药，救苍生于危难，是以奴婢知道老鼠有毒。”

元隆是先帝的年号，元隆十二年云狐还未出生，略略听家人讲过此事，当时鼠疫闹的很凶，最终将鼠疫灭绝的，正是云起，龙心大悦，不单单让云起进了太医院，还敕造云府，云狐不知沈霓裳口中的神人是否是父亲，好奇心作祟，问：“你说的神人，他是谁？”

沈霓裳徐徐回头，慢慢道：“云……”

突然孙保喜和狗福全窜了过来，怒骂：“贱人，还不回去干活！”

沈霓裳如受惊的小兽，仓皇逃进了工坊。

孙保喜和狗福全来到云狐身边，谄媚道：“大人，这疯子可有伤害到大人？”

云狐叉腰看着二人，笑的抖动肩膀，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孙、狗二人小跑着追上：“大人去哪里？”

云狐头也不回：“本官要回去睡觉了。”

孙、狗二人做礼：“奴婢们恭送大人。”

云狐懒得搭理他们，脚步匆匆，独自行走在掖庭狭长的巷子，这时辰，更兼这种地方，长长的巷子里除了她便无第二人，两厢墙壁高耸，又无灯火照明，周遭乌漆墨黑，幸好道路平坦，走了一段，她也逐渐适应泼墨般的黑，心里默默数着脚步，以她的记忆力，算准了旁边这扇门是沈霓裳的住处，她走过去，试了试，竟然推门而入。

院子里没有灯盏，亦是漆黑一片，因为不熟，怕撞到什么物事，云狐先是站在门口各处看，忽听头上有鸟儿发出啼叫，一声接着一声，云狐想起这是沈霓裳养的那只，自己乃为不速之客，鸟儿受到了惊吓，云狐连忙嘘了声，奇怪，那鸟儿竟然闭口不叫了。

云狐笑了笑，这小东西有灵性，试探摸索着往里面走，绕过石桌石凳来到房门前，又试探的推了下，门也没锁，住在掖庭的罪女，锁门有何用呢，平素不会有人来看她，若是有人来，便是暴室丞掖庭令，大概就是她犯了错，是以锁门也是白锁。

云狐进到房内，仍旧是黑黢黢的，看不清什么，但呼吸间有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云狐感叹，沈霓裳沦落到这种境地，还如此的干净整洁，在她还没有被降罪发配到掖庭的时候，该是怎样一个天仙般的人物呢？

云狐暗自感叹，已经能依稀视物，绕过月洞门，进到里面发现屋子里有张床，这张床是唯一的家什，连个桌子板凳都没有，云狐决定等沈霓裳，于是过去坐在床上。

床铺更硬，硌人，云狐并无乱动，这毕竟是别人的家里，她也没有燃着火折子，她今晚不想做个谍人，只想做个朋友，跟沈霓裳好好谈一谈。

于是就这么安静的等着，等着沈霓裳下工。

等的太久，困意袭来，她故意瞪了瞪眼睛，用来缓解困意。

突然，有什么噗通跌落的声响，谍人的本能，她立即从床上下来，摸到窗户前，只是这窗户小的可怜，也不是糊的窗户纸，而是覆以薄纱，捅不破，根本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但她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

她俯身摸去靴子，空空如也，这才想起短刀留在楚元台处，四下看，这屋子除了那张床可以做武器……关键那床自己也举不起来，作罢。

正此时，那鸟儿又叫了起来，蹄声中满满的惊骇，紧接着，那鸟儿却是一声惨叫，然后，再没了动静，云狐知道，那鸟儿给灭口了。

来者不善，如何自保，手上没武器，身上没功夫，正着急，对方已经在开门，虽然声音极轻，云狐还是能够听得到的，感慨沈霓裳今晚注定不太平，大半夜先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不知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沈霓裳，会不会以为闹鬼。

闹鬼？鬼！

醍醐灌顶般，云狐迅速拽下头上的帽子，又把束发的簪子抽了下来，双手乱抓，把长发披散于额前遮住大半个面孔，然后脱下外面暗青色的长衫，里面，是白色的中衣中裤，离开窗前来到月洞门前，往那一站，静静等着另外一位不速之客进来。

不过须臾，那人开门而入，绕过屏风，一眼望见站在月洞门口的云狐，他稍微愣了下，接着嘡啷一声清响，继而是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狐一步跨去捡起地上的刀，有了武器，心中便有了底气，俯视那人，他是趴在地上的，看不清面容，身上穿着夜行衣，云狐一只手举刀，另只手去按他的后心，人活着，已经昏迷，云狐没有惊动他，把刀放下，抱着自己的衣裳出了房门。

还怕对方有同伙，来到庭门口，把耳朵贴着门听听，确定门外没有人，她推门而出，重新回了工坊，这个时候，工女们已经下工，孙保喜和狗福全赶牲口似的，吆喝着，谩骂着，这些工女，很多曾经有过尊贵的身份，而今沦为阶下囚，无一人敢对孙保喜和狗福全反驳顶撞，低头疾走，避瘟疫似的逃离。

云狐于远处站在暗影处，眼见沈霓裳也出来了，被孙保喜推搡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吓得跑了起来，到了云狐这里，云狐突然伸出手用力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怕她喊叫，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声道：“别回家，有危险。”

沈霓裳瞪大了眼睛，惊魂未定呢，听了这句话，更吓得身子僵硬。

耳听孙保喜和狗福全朝这边走来，云狐忙松开她，匆匆而去。

沈霓裳不知所措，傻傻的站着，孙保喜和狗福全见她还没走，正想骂呢，沈霓裳一拳打了过来，正中孙保喜脑袋，于是，她被关进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