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画面,在荡着秋千,梦开始不甜......
“如你所见我妈妈是个哑巴,只能简单发声,但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说一句完整的话。也因为这个原因,小朋友都不爱和我玩,我从小被同龄人欺负,嘲笑。那个时候我妈怕别人欺负我,就送我去学校,我生气不想让她跟着我,她就远远的跟在我身后,暗中保护我。可她越跟在我后面,越是被别人指指点点,有时候还被一群孩子跟上,往我妈身上扔石子,反正她也说不出话来,也不担心我妈会告状。村上邻居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提起就说哑巴家的儿子,那个时候我就恨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为什么让她做我的母亲,为什么欺负我们的人不去死。”季惜命叙述起来云淡风轻,可谁能体会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在他的童年生活中里是多么折磨、打击人的一件事。
“那你爸爸呢?”江怡晴没想到,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季惜命,竟也有让人为之动容的时刻。
“我爸体弱多病,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也困难,加上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姑娘。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妈,那个时候我妈年轻漂亮,如果不是因为讲不了话,也不可能和我爸结婚。”季惜命一只手拄着脑袋,一只手在纸袋上划着。
江怡晴一直以为自己出生被父母送到奶奶家,缺少父母的陪伴,又被同学嘲笑自己胖,交不到什么朋友,已经是天下第一惨的事。如今听了季惜命的话,倒是知道自己不知比他幸福多少倍。
“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父母的错,如果能选,谁不要身体健康、家财万贯呢?咱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不要自暴自弃啊!”江怡晴只能安慰他。
“呵呵,你以为这就完了?”季惜命指着右眼角那颗红痣说:“这根本不是痣,小的时候这里长过一颗瘤,离太阳穴和眼睛都很近,手术风险很大,有可能会终身失明;但如果不手术,就是必死无疑。”
“啊?那你手术了没有?怎么活下来的?”江怡晴吃惊地看着,他脸上长着红痣的地方。
季惜命被她的样子逗笑,“呵呵,当然手术啦,不手术我根本活不到现在,但是这里留下了疤痕,这些年一点点恢复,不知道的就以为这是颗红色的痣。”
江怡晴从椅子上起来,探出身子,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实不是痣。和痣相比更扁平,而且近看有大拇指指甲那么大。
“你看完了没有,都要贴到我脸上了!”季惜命抬起头。
江怡晴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呵呵,以前没注意到哈,那后来呢?”
“我家原本就不富裕,还要支付高昂的手术费,况且手术过程中稍有不慎我就会没命,村上的人劝我爸妈放弃吧,趁着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季惜命不敢注视江怡晴的眼睛。
江怡晴低声说:“可那毕竟是个生命啊,谁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呢。”
“我爸妈当然不接受这个建议,我妈天天抱着我哭,和爸挨家挨户地借钱,一家一家地敲门、见人就要下跪磕头,嗓子也喊哑了,每天为了我的病上火。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可能还能说点儿简单的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啊啊。”季惜命言辞间有些自责。
十四岁的江怡晴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她不能相信,季惜命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身世,江怡晴极其轻声地说:“但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吗?”
季惜命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因为我的病,晚上了一年学,所以比你大一岁。为了还债,我爸把家里的房子和地都买了,租房子到城里打工。”
“那你的名字?”江怡晴似乎知道了什么。
季惜命咬了一下下嘴唇,“对,我之所以叫季惜命,就是我妈给我起的,我妈认识一些字,但有些字她不会写,只能一页一页地翻字典,找到后照着写在纸上,给我爸看。惜命惜命,就是告诫我珍惜生命,我能活下来真的不容易。”
听到这,江怡晴的眼眶湿润了,作为同龄人,季惜命经历的是她无法想象的心酸,他承受的是生活强加给这个年龄里,本不该承受的压力。江怡晴猜想如果季惜命的经历放到自己身上,不用病魔去打败她,也不用流言蜚语把她淹没,自己都会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听到这些,江怡晴除了对季惜命除了可怜、同情之外,更多了一层敬佩之情。
“搬家之后我只能转学,转学后和田恩惠一个班级,后来升入初中,我家里真的拿不出学费,所以一直迟迟没来报导。好在我的成绩一直不错,当时校长是田恩惠的姑姑,帮忙打过电话,说我家里有事,暂时来不了,希望博文可以帮我保留名额,我爸妈把学费凑够了,就赶紧让我来上学了。”季惜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江怡晴终于解开季惜命身上的所有谜团!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季惜命,两人吃鸡腿时,江怡晴曾问到年龄,季惜命说比她大一岁,上学晚耽误一年,是因为治病;他从人群中拉走田恩惠,是因为她姑姑曾帮助过季惜命,又是同班同学,于情于理都要帮田恩惠解围;季惜命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却迟迟没来入学,是家里一直在筹集学费;假期季惜命在信上说父母很普通很普通,只能靠学习来改变命运,竟然是这个意思!每次开玩笑让自己请他吃饭,还偷黄瓜,吃什么都不挑食,真的是生活条件......
江怡晴哽咽了,“我真没想到,你的身世这么坎坷。”
季惜命望着窗外,许久没有说话,仿佛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我知道我她在门口找我,我以为看不见我,她就会回去,没想到竟然进来了,还麻烦你......”季惜命有些过意不去。
“和我还客气什么,我还是通过照片上的痣,才敢肯定阿姨要找的人就是你。”江怡晴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在桌上,又问:“那你为什么故意躲着不见呢?”
季惜命再一次陷入了深深地沉默之中,“我害怕历史会重演。”
江怡晴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害怕到了初中,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仍旧像小时候同伴看我的眼神那样。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可我怕世人的眼光,真的受够了、也怕了,它会穿透你的内心,把我的自尊、自信,消耗殆尽,我真的会抬不起头来。”季惜命说的时候,双手摊在脸上,谁也看不见他的眼睛。
江怡晴更没想到季惜命会如此坦诚,全盘托出他的悲惨经历和自己在乎面子的事实。确实向同学们猜测的那样,季惜命就是不敢承认,这个哑巴就是自己的母亲。可是上天对一个孩子开这样的玩笑,谁又忍心责怪?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一个字都不会!”江怡晴抽出一张纸巾,擤了一下鼻涕。
季惜命缓缓放下手,“这些话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我怕他们知道会笑话我,不和我交朋友。”
“那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和他们一样吗?”江怡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让季惜命卸下了防备。
“可能是第一次见你,发现我偷东西,你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对我人人喊打,你跑回饭店没有向大人举报我,而是给我分享你的鸡腿吧!”季惜命缓缓地放下自己的手,眼里噙满了泪水。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