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的时候,思缪对每天的生活尚且都充满了热情,尽管成绩不上不下,尽管班上并没有太交好的朋友——大家大多沉浸在繁杂的课业里,对时常大脑处于脱线状态的思缪没有太多兴趣。
一天要在教室里坐上十几个小时,作业层层叠叠的发下来,没地方堆。
开学没多久每个人面前都摞起来了一座小山,起了些许遮挡作用,可以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搞上一些小动作。
可惜思缪坐在了第一排,老师讲课的时会扶着她的书墙,甚至看着她的反应来讲课,一秒都走不得神。
斜后方角落里的荣义倒是清闲,课本旁边总是翻开一本课外书,或是小说或是什么奇怪玄学,研究方向随着时间推移变化。
反正在一中,成绩就是正义,自律才是王道。
老师一般只管传道授业解惑,适时督促,但至于你选择怎么学习,往往没人干涉。
思缪常常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恨得牙痒痒。
思缪话很多,不过大多时间都在自言自语。
“我最近在追赶夕阳,”晚自习的课间,她半转过身和后座的同学聊天。思缪给后座男孩子起名叫小雨,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她想叫就叫了,对方也没有反抗。
小雨的课本堆得高到夸张,高到能够影响到后面同学上课看黑板;被班主任勒令清理过几次,但总能在三节课内恢复原样。
思缪坐在他的前面,被书墙砸晕过几次,却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喜欢和“奇怪的人”一起聊天玩耍,也对这样的人总是无限的包容。
这个男生上课时总是在徒手画画,画的东西千奇百怪,也没什么逻辑。
思缪偶尔会夸上几句,男生就在右下角签个名,然后递给她。
她也就一直珍藏了。
开小差这种事,找奇怪的人才比较有趣。
“我最近在追赶夕阳,”思缪又说了一遍,男孩子在草稿纸上用黑色碳素笔描绘着一条龙,笔触很潇洒,没抬头,问了一句:“嗯?”
“秋末的夕阳好漂亮,下自习课后天空被晕染的很夸张。”
“怎么追?”
“朝着夕阳一直跑过去,扑进一片粉红里去。”
“从学校的东边跑到西边?每晚一个八百米?冲散跑饭的人群?”
“从操场的东边跑到西边。一个五十米,混入跑饭的人群。”
“噗—”斜后面的书墙后,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声。
“我最近每晚在追赶夕阳,”思缪换了一个倾诉对象,正对着荣义说。
后座男生把那条龙勾画完了最后一笔,签上名递给了思缪;她小心的收过来,薄薄的一张纸迎着教室里的白炽灯,上面的那条龙,脆弱又生动。
荣义看着她认真的把画纸夹在物理王后雄里——一本她买来当作心理安慰的习题册,因为从不翻开,所以可以把画纸和捡来的叶子都保存的很好;她的物理习题册,仿佛是个精致的小型展览馆。
等她的一系列动作结束之后,好像已经错过了回应她的最好时机。
但看得出来,最近在“追赶夕阳”的过程中,她吃的不错。
荣义每次赶到食堂的时候,都能看到她站在队伍最前端,看着五花八门的食物慷慨激昂着,然后端着满满一餐盘的食物从人群中挤出来。
“追赶夕阳,”荣义默念了两遍,还是觉得好笑,她分明是在追赶食堂里的咸蛋黄。
“龙生九子,你是第几个儿子?”思缪收整好又转过头去折磨后座的小伙子,荣义低头开始继续完成今晚的作业,他没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神似有若无的飘向了他几次,脸上有一丝丝的尴尬——为他的没有回应而尴尬。
“你就当它是饕餮吧,很配你,”男孩子持续的擦着眼镜。
“你这个眼镜可擦了好久了……”
“啊是,我把它擦薄一点,度数配高了。”思缪终于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转过身去双肩一耸一耸的——她在憋笑。
后座男生扶额,思缪算是班上为数不多愿意和他说话的人,虽然很感激她的热情,但有时候……实在是叽叽喳喳了一些。
思缪终于安静下来,开始耐心完成当天的作业。写着写着,突然“啊”了一声,抽出自己的日记本,在上面写上了一句:“我居然上高中了。”
我们总会对未知的年龄阶段充满了好奇,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我们总在好奇地探索着。
这份探索的激情在十五六岁时达到了巅峰,未来的广阔世界稍稍露出一点点面容,勾引着你去追逐它,真的跟着它跑远了,反而会开始有些许懊恼。
21岁的思缪在翻看日记时,仿佛能看到15岁的思缪的后脑勺,摇摇晃晃不知天高地厚的背着《赤壁赋》,想要伸出手拍拍她的小脑瓜,让她规矩一点。
可惜,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