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神秘和狡黠，手指的前方是一片无限盘旋的楼梯。

门罗站到楼梯的雕花扶栏边上，探出头看向上边。只见在遥远的上方，有着一个白色的亮点，那个应该就是雨雾馆引以为豪的透明琉璃顶了。老鸨以前曾得意地夸耀说，这个琉璃顶可以在白天让刺眼的阳光变得柔和梦幻，夜晚可以聚集满天星斗的光辉让这里变得宛若仙境。

不过门罗马上就注意到了异样。

之前她来的时候，这个亮点可没有这么小啊。因为雨雾馆虽说比较高，那也是因为它是根据前朝废弃的佛塔改的。这个琉璃顶原本就是为了展示佛祖普度众生而修建的。在前朝末年的天下大乱中，有不少攻入洛阳的势力为了搜罗军费，大肆搜刮城中的金银。不少原来居住在这里的大户早就收拾细软带着金银跑了。那些势力就开始刮寺庙、道观中佛像的金，然后敲打吸髓早已不堪苦难的百姓，还有一些凶残的带着炸药就去挖皇陵的。雨雾馆前身的佛塔，因为比较高，所以那个漂亮而又神奇的琉璃顶逃过了一劫。原本佛塔所在的寺院也变成了一片焦土。现在这座塔被雨雾馆拿来作为主要营业场所来使用，那个原本显示佛光万丈的琉璃顶现在倒变成了花街招徕客人的一大卖点。何况在曾经是神圣之地行如此皮肉之事，更能刺激人的背德感。在一些拥有特殊癖好的人之中还是拥有不低的人气。

不过雨雾馆前身所在的佛塔也只有七层，刚刚门罗觉得他们已经爬到了五楼，距离云萝所在的最顶层·七楼也不过相差两层，实在不该有如此遥远的感觉。

门罗眯起眼，在那感觉十分遥远的渗透阳光的琉璃顶的下方，盘旋而上的阶梯仿佛怪物一般地直通底部，四周的光线在绿色墙壁的反射下，让一切都染上了绿绿白白的不真切的光影，让人有股置身水底的感觉。而上层的琉璃顶处理光线有时也会让空气产生波纹，给人一种琉璃顶即是水面之感。

刚刚从一楼爬上楼梯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呢？

门罗回过头看向另外三个人，双胞胎女孩一个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另一个则是温柔却诡异地勾起嘴角，虽然两人神情各异，却微妙地殊途同归。陆元则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在做梦一般，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冒着傻气。

这个异象毫无疑问就是这个雨雾馆的人弄出来的，这两个小丫头正在对他们恶作剧。而雨雾馆的其他人则是默许或者根本就是无视了这出盛大的表演。这两个明显在看戏的小丫头肯定不会说出真相了，陆元又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估计也靠不住。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了吗？俗话说得好啊，靠山山倒，靠人人会跑，还是靠自己最好。

门罗又朝下看了看，下方这是一片模糊，看不见五层楼之下雨雾馆大门的情况了。直通上下的阶梯的下方浸入一片黑暗，仿佛这座所在的阶梯直通幽深的黄泉地底。

门罗走到最近的那层楼。花好早已放开她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月圆也在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陆元。门罗走到绿色的墙壁跟前，这道墙之后都是雨雾馆里的女子起居、接客之处。但是她开始端详着这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泛着淡淡绿光的墙。手轻轻一触，毫无粉刷墙的粗糙手感，反而打磨得十分光滑，这里应该是重新刷了一层涂料，让本来就有些淡绿色的墙变得光滑鉴人。

门罗转过头，看着两个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孔的女孩，轻笑一声。

“没有尽头的楼梯？是指这些墙的反射作用吗？”

“反射？”陆元第一个重复了门罗的话，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花好用袖子掩住嘴，眼角满满都是笑意。

“果然和云萝姐姐说的一样，你真的是十分聪明。也怪不得她是如此看重你。哪怕知道你没有什么钱也对你痴心一片。你可不要负了她。”

月圆在一旁一个劲地点头。

门罗哑然失笑，抓了抓脑袋。

“我当然不会负她。她也知道的。”

花好“嘻嘻”一笑，伸出食指在空气中虚点着。

“我不过就是威胁威胁你，你这个傻小子还当真了……哈哈哈……”

门罗哭笑不得，心想现在的女孩怎么一个比一个还早熟。

不过到了这种地方，应该也没有不早熟的孩子了。她的心里泛起一股好笑，同时也带着一股悲哀。

“什么傻小子，再怎么说我也比你们年纪大！怎么能如此没大没小呢？”

门罗故作生气，装出一副很凶的表情，故意吓唬吓唬这两个故作老成的小姑娘。可是花好和月圆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嘻嘻哈哈，满脸笑容。可是仔细一看，那笑容之下却带着命运未知而不安的忧伤。

门罗率先走上往上的楼梯，回头对着还站在原地不动的三个人，轻笑着说：“走吧，要不云萝就要等急了。”

花好和月圆笑着推着陆元的后背，催促他跟上前方门罗的脚步。陆元还是一脸摸不着状况，初次来到花楼的他其实还是内心十分紧张的。但是他也不是什么老学究，在紧张的同时，也带着一股好奇。

等到他真正看清花楼的实际面貌时，应该就不会感到好奇了吧。

因为这里是由许许多多女子的血泪堆积而成的翡翠宫，而其中有出头之人也通常不会对手下的女子有什么怜悯之心。只会将之前自己所受到的苦难加倍地施在其他更为弱小的女子身上。这个怪物通常从那些苦难者中诞生，但是又会反过头来让那些苦难者更为苦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世代代的养蛊造就成了一个越来越可怕的怪物。

雨雾馆的老鸨就是其中的一个吧。不，花街里的所有老鸨都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绿色的墙壁弄的水底世界一般的光影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不过再怎么迷幻，终究是个虚假的泡影，只要沿着这真实存在的阶梯就一定可以到达顶层。刚刚花好和月圆在五楼故意出声，提醒她看到这异常的景象，说明五楼是最佳观看效果之处。这也正说明了在其他楼层，效果则会降低。

果然，上了六楼，这水底下的虚幻就变得有些褪色了。陆元似乎想通了什么，伸手摸了摸脑袋。花好和月圆倒是放开了推着他的背的双手，放着陆元一个人往前走。他东张西望，不时地往上看看，也往下瞧瞧，也时不时地去摸摸那雕花的扶栏，好像在不停验证着门罗的说法一般。

云萝大概是听到了楼下的响铃声，早早地站在门边等待他们。她一开始以为是那种特别恩客，脸上带着一副营业时的笑容。一看到门罗那张熟悉的脸，她的笑容就带上了所有的真心。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密友，绝不会背叛她的人。于是她就快步走到楼梯口，想要迎接她的到来。

这个时候云萝就看到了门罗背后的陆元，还有笑眯眯的花好和月圆。她疑虑地看向门罗，门罗给了她一个安抚的表情，并拍了拍她的手。这让她有些镇定下来，门罗带来的这个男人一定有她的道理。说不定是对她们的计划有所帮助的人呢。

一想到这里，云萝的内心就有些放松了下来。长年的花楼生活，让她变得有些惧怕男性。虽说她已经接了不少客人，不过那都是被老鸨强逼的。她的内心深处可从来没有放下过戒备。每一次的营业都是一次折磨，不仅忍受着那些人轻佻的言语，自己还得装成一副喜欢的样子，而且被那些人恶心的碰触，都让她内心十分反胃。她不停地数着倒计时，想着下一次门罗到来的日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强撑着到了现在。

不过现在门罗在这里，这个男人就无视掉吧。

门罗和陆元走进云萝的房间，花好和月圆在门外关上了房门。门罗一进屋就看着这华丽的装饰，暗暗和长生殿相比。虽然拿花楼的一个房间和皇帝的寝宫相比有些失礼，但是这两个房间的最大共同点就是——拥有大量闪耀璀璨的宝石装饰。

云萝看着门罗的视线，解释着说：“这些都是雨雾馆的安排，说要配合那个琉璃顶。这个房间是最靠近天空，所以是天空之下，沐浴这日月星辰的房间，自然就得收拾成这个样子了。”

“原来如此。这里除了比较狭窄之外，我觉得都可以比得上长生殿了。”门罗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

“不，不是比得上长生殿。我觉得某些地方比长生殿还要奢华了。”陆元也是环视了一圈，评价了一句。

云萝不着痕迹地站到了门罗的后面，看向陆元：“这位是……？”

“啊，云萝，我得向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长公主府上的陆元禁军长。放心好了，他是个正派人，不会对我们做出什么不轨之事的。如果他敢欺负我们，我就去向长公主告状！”

“喂！我可从没起过那种念头，你别胡说八道啊！”陆元笑着骂了一句，但是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像是看穿了云萝的恐惧之心，他特意站的比较远。

云萝客气又礼貌而显得十分冷淡地朝他行了个礼：“我是云萝。”

门罗悄悄把她拉到一边，轻声对她说：“这个人我觉得应该对我们的计划有用。如果有人追踪我们的话，我们可以借用此人的能耐，躲进长公主府。”

云萝还是一副疑惑的表情。门罗轻轻附在她耳边告诉她今天的中毒案前后始末，长公主的印象，都为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既然这样，那也不失为一种方案。不过门罗，我们之前的计划有变，得做出调整了。”云萝想起了之前的花国群芳榜的事。

“调整？哪方面的？出了什么事情？”门罗疑惑地问道。

“是这样的。上次你走之后，老鸨就告诉我，三个月后有个花国群芳榜，一定要我参加。可是我参加获得名次，相对的赎金会水涨船高。我猜鸨母肯定看穿了我们的想法，想要让我永远地当她的摇钱树，等我生病了就把我扔到一边让我自生自灭。所以我们得想个法子。”

“这事好办啊！”站在离她们有一定距离的陆元插了一句嘴，“找公主殿下帮忙，她们纵然有再大能耐，也不能和公主殿下抗衡。”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云萝第一次真正地，不带着恐惧看着陆元，“花街纵横洛阳这么多年，身后总是有那么几个保护伞的。因为皮肉生意是个暴利行业，而且这里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基本所有的花楼都有背后保护伞的探子。探听各种秘密。其中势力错综复杂，所以长公主应该也不能随便向花街出手，干预花国群芳榜的进行。”

“这条花街上肯定不同的花楼有着不同的保护伞吧。雨雾馆的保护伞是谁？”陆元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齐王。”云萝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这个花楼的背后势力，是齐王。”

“啧，我当是谁呢。真是冤家路窄，果然是姚淑妃那一挂的。”陆元冷笑了一声，“你这个房间不会隔墙有耳吧。”

云萝的脸色变了又变：“应该没有。不过也不好说，这里所有人都得小心。她们的背景很复杂，有时候一个极不起眼的小童都是探子。”

“花好和月圆……？”门罗不确定地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你们都得小心。”

“刚刚她们还给我们展示了那个什么绿色墙壁的反射的无限楼梯……”门罗没有说完。

“所谓水底阳光，老鸨用了之前这个佛塔的机关，想让人做出一些花样好在花国群芳榜里获得好名次。”云萝没生好气地说道。

“可讽刺的是，水底阳光就是假的泡影，她原本的打算就是让我从顶楼慢慢走下来，就像沉入水底的女子一样。这是在给我警告！”

说到最后，云萝咬牙切齿，对这个安排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