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露白抱着顾南笙的时候，那条她亲手织给他的围巾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纯净而鲜红的，散落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她感受着少年急促的呼吸，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心跳。她知道，

顾南笙失控了。

“江离！！！！！”赵露白不知为何，撕心裂肺地叫出了顾南笙母亲的名字。

也是这个名字，让已经红了眼的少年动作一滞。也让除了顾南笙以外的顾林茂和舒曼，各自愣神了一会儿。

有的人心怀鬼胎，有的人百感交集，有的人不知所措。

赵露白知道，在场真正关心顾南笙的，除了她，还有顾林茂，即使顾林茂是个什么手段都用的出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是毕竟也是亲生的儿子。

她看到顾南笙说出那话时，顾林茂少有的动摇和慌张。顾林茂知道自己儿子是动真格的，但是他从未想过拉自己儿子下水。

赵露白稳住顾南笙的情绪，她看着顾南笙的眼眸，那怨恨的眼神里包裹着深深的绝望，在不断翻腾。

“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出现在这里。”顾南笙的胸腔剧烈起伏，好不容易被赵露白一句江离喊回魂，抬头第一眼却对上了舒曼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感觉一腔怒意在心底炸开。

“谁都可以！！！！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她啊！！！！！”顾南笙接近嘶吼，像一只崩溃边缘的野兽，泪水充盈着眼眶。什么礼貌教养，这些顾林茂教出来的好东西，顷刻间都破碎了。

顾林茂的眼底闪过愧疚和不忍，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南笙，听爸爸的话。”顾林茂向南笙伸出手，好像这个时候还期盼着能够让南笙“迷途知返”一样回到自己的怀抱里。

有些伤害，一旦扎根，便只会在心底盘根错节地肆意生长。无休无止。

赵露白二话不说地三步并两步上前，打开顾林茂的手，

“右下肺有阴影，长期胃溃疡，焦虑症导致手抖和不定期眩晕症。”赵露白看着顾林茂错愕的眼睛，“这些都是顾南笙长期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疾病。”

顾南笙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定定地站在那儿，却在赵露白说出一连串病名的时候，清醒了过来，

她都知道？

连他父亲都无从得知的事情，她都知道？

赵露白活脱脱像一个穿着铠甲的战士，挡在顾南笙和顾林茂之间。易然和舒曼在赵露白那充满侵略性的气场下愣是无法插嘴。

“你可以冲我来，什么拍照，什么商业阻断，什么负面绯闻炒作，你可以挖我的黑料，你做这一切我都能接受，我还年轻，我可以见招拆招。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但是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自己的欲望吗？”

顾林茂感觉自己的手心出了汗，眼前的这个16岁的姑娘，眼神中的威慑和寒意让他不寒而栗。他不自觉后退一步

“我是为了顾…”

“你想说你是为了顾南笙是吗？那您睁大眼睛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是您想要的吗？！他开心吗？！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幸福的家庭啊！”赵露白气的浑身颤抖，可是始终没有骂醒眼前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子。

她没有在顾林茂的眼里看出一丝认错的意思。于是毅然决然地牵着顾南笙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留下顾林茂三人各自消化着各自的情绪。

而离开的赵露白和顾南笙，仅仅离开众人视野过后，赵露白便将顾南笙的手撒开。她步履匆匆，完全没有要等顾南笙的意思。

顾南笙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他也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他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试图去牵赵露白的手，后者却完全不管不顾死磕到底。

于是顾南笙只好改变策略，小跑到赵露白面前，双手捧上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来的围巾

“它脏了，我们一起拿去洗吧。”顾南笙可怜巴巴地望着赵露白，企图用惯用的装可怜伎俩挽回赵露白这个霸道总裁的心。

赵露白看到那双晶莹澄澈的眼眸，确实有一瞬间心软了。

她也同时觉得红颜祸水这词有些不严谨，美男也是可以成祸水的。

她咬了咬牙，绕过顾南笙。她要让顾南笙知道，今天他的行为有多冲动，多鲁莽，多不计后果。他是想玉石俱焚，可是自己却不值得他这么做啊。

毕竟迟早要离开的。

谁知顾南笙伸出手，拦腰阻截住赵露白，顺势一把将赵露白拉了过来。抱紧了怀里，不顾怀里小东西的挣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啊啊啊啊啊！！！顾南笙我受不了你了！！！你就是流氓啊流氓！！！你还未成年啊臭小子！！！”赵露白在顾南笙怀里抓狂，可是16岁的顾南笙，不知吃了什么突飞猛长，早就不是瘦骨嶙峋的体魄，而是接近成年男子的体格。双臂有力地将赵露白圈在怀里。

顾南笙知道，她已经消气了。便在上方带着笑意地说

“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说那种话了，也不会那么冲动了。”

赵露白这才消停下来，却是红了眼眶。

“知道就好…”赵露白带着鼻音，有些委屈。其实她没有那么勇敢，其实她和顾林茂对峙的时候，也曾恐惧。只不过那时，为某人打抱不平的情绪占了上风而已。

好在那个平常的顾南笙又回来了。

后来，二人心平气和地路过小卖部买了两瓶旺仔牛奶，边喝边坐上了公交车。

“你怎么知道…”顾南笙咬着吸管，那些他不曾透露给任何人的，他身体上出现的问题。为什么，赵露白会如此清楚。

赵露白挠了挠鼻子，不在意地说

“刚开始，你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以为是你询问医生过后，才知道肠胃不好应该吃什么，不应该吃什么。后来我发现，你的叮嘱太过自然，细节做的太到位，不经让我怀疑，久病成良医这句话。”赵露白看着绿化带从身边划过

“南笙，心情不好，胃也会不舒服的。”

“我知道。”

“至于别的问题，是因为我在鸦叔店里等你的时候，去过一次你的房间，鸦叔让我去拿你的围巾，但是我却看到了桌子上瓶瓶罐罐的药。看到那些药名，我大概就都知道了。”

因为现实生活中的赵露白，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觉得自己走不出来的黑暗历程，药物治疗久了，那些药名也都记住了。最后还是靠自己走出来了，因为她知道，再难，走出来了，就是新生，走不出来，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顾南笙攥紧双手，再缓缓张开，他的手在隐隐发抖。

那是从母亲和父亲第一次吵架开始，他就留下的隐疾。医生说不是病理性手抖，还是没走出阴影，让他试着想开一点。

想开一点

呵

就是这样，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毛病，都是靠着这些瓶瓶罐罐，在延续自己的生命。他觉得自己在母亲离开的时候，已经死了。可是他却又因为赵露白活过来了。

但是这样千疮百孔的他，真的配得上赵露白吗。他又一次对自己的弱小和无力感到心力交猝。

“你会觉得…我是个废物吗…”他不自觉，竟是问了出来。

这句话但凡让学校里的那帮女孩子听了去，是要惊掉下巴的，毕竟顾南笙在学校里的形象，永远是那个无懈可击，无可挑剔的完美男孩。

赵露白却冲着顾南笙翻了个白眼

“少特么在这儿矫情了，这年头，是个人都有病。你说赵北辰吧，看着人好好的，他还犯痔疮呢。”

“你怎么…”

“219二楼的厕所里，之前你没搬过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厕所里有治痔疮的药。除了他，难不成是给鬼涂的？”

顾南笙哑然失笑，这怎么牛头不对马嘴的。

“你看十五姐姐，多光鲜亮丽一个人呐，可惜满嘴蛀牙，据说是小时候吃糖吃的。鸦叔就更不用说了，年轻的时候放纵，这肝也坏了，肾据说也不行。现在中年还有点秃顶的意思。”

顾南笙看赵露白越说越不着边际，有些无奈，但是心情确实也轻松许多

“再说说我吧，肠胃炎，懒癌晚期，青年更年期患者，都是被你们逼的。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的，你说说看，我这穿…我这当个大小姐，咋就不能过上无脑享受的日子，非得天天想着怎么给你们擦屁股呢？”

“更何况…”赵露白微叹一口气，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佛不渡你，我渡你，给爷笑一个。”

顾南笙只好挤出一个笑容，这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是把赵大小姐整乐了。

“得得得，可以了，我总感觉我现在有逼良为娼的意思…”

“又乱用成语…”

“不过，”赵露白握住南笙的手，郑重地直视南笙的双眼，她的眼神虔诚而坚定

“以后，我就是你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