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萧玄奕是亲王,身兼数职,不管事倒也说得过去。可二把手刑部侍郎是主办大臣,大大小小的案子都需要通过他,而他却是个多看几眼尸体就会狂吐不止的人,这还不算,有的时候迂腐得简直让人哑口无言。
混迹在这群人里面,她是该庆幸自己尚有一席之地呢?还是该庆幸自己未来的工作,不会有人在旁指指点点,落得轻松自在。
无奈之下,她只得重新放下工具箱,执笔将未写完的验尸记录补充上。
一长排绿影婆娑的参天松翠,将驿馆这座精美建筑环绕其中,上次沈舒窈并未仔细端详其全貌。
驿馆占地面极广,呈口字型,朱漆大门朝东,四周是高大的院墙,西、南两角各设有阁楼,自从命案发生后,朝廷已派兵驻守于此,重点保护使臣以免再遭毒手,如今进入驿馆皆要记录在册。
而沈舒窈从王府出来的时候,忘记找萧玄奕要手书,朝廷官兵见她没有手书,说了老半天硬是奉公行事,遵守法令的态度,拦着不放她进去。
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牵着小斑马往回走,恰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刻,碰到策马而来的顾燊,沈舒窈想装作没看到,正低垂着头打算悄无声息地溜走时,却好巧不巧被顾燊叫住了。
“沈姑娘,你果然在这。”
这下她不好在装作视而不见了,面上顿时僵硬了几分,一思忖,索性朝他走过去,屈膝行了一礼:“民女见过顾都统。”
顾燊今日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袭若雨后天晴般的霁色缭绫长衫,这样明亮温和的颜色,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加清风霁月,不愧是百年世家子弟,气质从来都是与生俱来。
他随即跃下马匹,挽着马缰徐徐而来,面带温和微笑,若晨曦间玉竹上那一缕缕淡淡的暖阳,柔软静美,令人身心愉悦,“何必那么见外呢,今后都不要对我行礼。”
他的声音像是林间一股叮咚的清流,徐徐流淌,若空谷幽兰,余音绕空,缥缈婉转。
这样的男子也算是世间罕见,沈舒窈仰望着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道:“不知顾都统可有办法带我进驿馆,今日出来的匆忙忘记找王爷要手书了,守卫的官兵不放行,是以没有办法勘察命案现场。”
“这有何难?”他朝空中勾了勾手,随行的官兵即刻了然,上前将他和沈舒窈的马牵走。
于是,沈舒窈在顾燊的带领下,又一次重回了驿馆。
驿馆门前两旁一字排开,站着守卫官兵,顾燊朝领头的官兵说道:“沈姑娘是刑部聘请的仵作,专门负责查丕将军一案的。”
看是禁军左统领顾燊来了,领头的官兵立马换上一副和颜悦色,讨好卖乖的嘴脸,还煞有介事地训斥了几个没有眼力劲的官兵,而后点头哈腰的将两人迎进去。
守门的几个官兵瞧着沈舒窈和顾燊很熟识的样子,顿时反应过来,一个个暗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不然说不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舒窈无比郁闷地冷眼睨视,这些溜须拍马的人,果然是权势决定一切,想她刚才差点没把嘴皮子磨破,人家愣是油盐不进,对她爱搭不理的。
沾了顾燊这个禁军统领的光,沈舒窈很快就找到了驿丞范荣成,对他说:“范大人,是谁第一个发现丕将军死在房中?”
范荣成如今已四十有五,是从一个驿夫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此时他心中打鼓七上八下,面上难掩惊慌之色,异国使臣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出事,他难逃干系,“是我和牛二同时发现的。”
“麻烦你将整个过程详细的回忆一遍。”
“是这样的,丕将军自从入住驿馆后,一直有个习惯,若是他不外出的话,每日的午膳和晚膳都由他的随从送入房中,昨日戌时,送膳的牛二见他随从不在门外守候,就敲了房门,哪知敲了半天房门都没人应,于是他就来问我是不是丕将军出去了?”
“我当时还肯定地告诉他不曾外出,因为我这一整日都在院门口待着,且驿馆就一扇进出的大门,若是丕将军外出必然会从此处经过,我定然是能看到的。”
“然后我们就一起又去敲他的房门,结果还是无人应,我就只好推开门,屋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将火折子掏出来摸着黑去将灯盏点上。”
“忽然脚底下被绊了一下,差点没摔一跤,等屋里烛光亮起来了,这才看到丕将军竟然死在地上,连头都被砍了,当时吓得我们魂都快没了,急忙派人去了刑部。”
范荣成在叙述完以后,将手覆在胸口捋了捋,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血腥残忍的事,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面上紧张情绪一览无余。
沈舒窈习惯性地双臂环胸,轻轻地点点头,道:“范大人,可否带我去丕将军的屋子看看?”
范荣成对沈舒窈的事迹还是知晓一二的,这是个奇女子,不然怎会得晋王提携入了刑部,别的不说,就她的父亲,当年的刑部尚书沈明皓是何等风光的逸群之才。
若非遭遇变故,至今她仍然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何苦在外抛头露面,不过,常言道:虎父无犬女,现在由她协助刑部调查此事,他的心中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本来惴惴不安的心也稍稍舒缓了一些。
于是,客气道:“沈姑娘这边请。”
沈舒窈随着他走上檐下的长廊,随意道:“范大人,聃狎和戟陇派到我朝出使的使臣都有哪些?”
“聃狎使臣是丕将军和阙长史,戟陇使臣是七王子呼延拓和金骨都侯,其余的都是一些史官侍卫等。”
沈舒窈微微点点头,跟着他穿过廊前甬道,来到了位于南边的第三间厢房,屋内陈设精致整洁。
西边的矮榻前一滩五寸见方的干涸呈黑褐色血迹,屋内有一股淡淡的腐败血腥气,还有到处乱飞的些许绿蝇。
如今出了这事,若是不能尽快将真凶绳之以法,势必会影响两国接下来的关系,若就此开战更是得不偿失。
厢房有两扇镂空雕窗,一扇正对着院门口,另一扇对着长廊,人若是从窗棂爬出来,就会被守卫和驿夫看见。
房檐紧挨着房梁的地方,有个一尺半左右虚掩着的口字型气窗,这么狭小的位置,恐怕连小孩子爬出去亦有些困难,更别提成年人了。
死者先是中了毒,而后被凶手割去头部,那么凶手作案后是如何逃走的呢?沈舒窈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间屋子或许有暗道。
然后,她开始从矮榻翻看敲击,细致到每一块地板,看看里面是否设有机关,就在她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顾燊走了进来,他见沈舒窈严肃认真的样子,问道:“沈姑娘在找什么?”
沈舒窈顿了顿,扭脸看着他,淡淡道:“暗道。”
却见顾燊嘴角微微一勾,一缕淡淡的笑意,他看着身边的范荣成,问:“驿馆可设有暗道?”
“下官也不知,这驿馆原是二十年前叛臣马昭齐的府邸,自从马府被满门抄斩后,这个府邸就一直闲置,十年后才将它修葺一番改做的驿馆。”
顾燊微微颔首,道:“你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
然后,顾燊也帮着在房内查找,桌案上,屏风下、床底甚至花盆底都查找过了,没有任何异常。
“沈姑娘,先歇一歇吧。”
闻声,沈舒窈微微思忖,适才缓缓起身,仔细打量着面前清隽文雅的男子,“顾都统公务繁忙,实在不敢劳您在此陪民女查案。”
顾燊笑望着她,径直坐在凳子上,道:“我今日休沐,原本是去晋王府寻你,可听王府的侍卫说你来了驿馆,就好奇想来看看,声名远播的沈姑娘是如何查案的。”
他温和若清风拂面的目光,顿时让沈舒窈有一些不知所措,她避开他的目光接着在房内查找,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沈舒窈忽然走了出去,她站在院里观察楼宇建筑结构,西侧一个高耸的杂物房和丕将军厢房隔了一条沟壑。
四周高砌的墙壁上,各开两扇口字型十五寸左右的窗子,堆积如山的杂物堆里,一方小方木桌,几块木板拼成的一张床,上面叠着灰色,浆洗得略微发白的薄被。
一个跛脚老汉正在墙角,使劲搬弄一个一人多高沉重的柜子,又因腿脚不便迟迟未能挪动。
沈舒窈急忙过去忙了一把,柜子很沉,等将柜子挪到老汉指定的地方时,她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烬,对老汉道:“大叔平日可是宿在此处?”
“是啊。”老汉直起略微驼背的身躯,看着沈舒窈道。
“那您这两日,可听到隔壁丕将军房中有异动?”
“驿馆这一段住进那么多使节,每日进进出出丕将军房中的动静却是不少,不知道姑娘说的异动的为何?”
沈舒窈续道:“比如争吵打斗之类的......”
老汉蹙眉思忖,摇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