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简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莹亮的月光落在她根根分明的眼睫上,轻微一眨似是都能抖落几分的雪。
她平躺在床上,发丝垂在枕头上,眼眸黑沉,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云亦跟我见过面。”
——“就在你来岚市的前一天。”
嘴里说着关我屁事表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她却依旧会因为这仅仅两句话就难以入眠,哪怕心中早有预料也是猝不及防被狠狠捅了一刀。
锥心的疼。
云亦。
她的弟弟。
只比她小仅仅一岁,和云姝同一胎出生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真可笑啊。
云简哪怕到现在心脏已经毫无起伏可依旧觉得好笑。
笑自己无能,笑自己可怜的心软,笑自己心口不一,哪怕表面无情自己都在骗自己并不在乎,可心底一抽一抽的扎着的疼痛骗不了她自己。
云亦和云姝不同。
正是因为这份不同才让云简已经被云姝狠狠捅过一刀的心脏此刻又突然背后再来一刀——其实这两刀于她而言甚至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和行动上的影响。
因为她不论何时都不会让情绪影响了自己的决定和判断。也是这份超脱感情的理智让她逐渐与云亦离了心。
云亦从小就跟云姝长得很相似,他是三人中最小的一位,也是云简在这家中感受到的第一份来自于“亲人”的关怀和爱。
那时他课间还会悄悄来她的教室看她,被她发现了就弯着一双跟云姝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笑着走过来,一边说着“姐姐好敏锐啊”一边把自己偷偷带来的、家中严禁食用的小零食放到云简桌子下的手里。
他会倒坐在云简课桌前的椅子上,双手垂在椅背上,支着下巴看云简写字看书,也不觉得无聊的模样,等云简刚放下笔他就伸手握住云简的手,一边轻柔地按摩一边撒娇。
说着什么“姐姐不爱我了”“课本有我好看吗?”之类的不着调的话。
然后在云简的注视下顺着按摩的力道把小零食塞到云简的手里,被云简盯着他就就眨眨眼,笑得一派无辜。
他跟别人不一样。
他懂她的喜好,懂她的抱负,也懂她的理想。
在他很小才刚会跑的时候,把零花钱和压岁钱都攒了攒,自己一个人迈着小短腿避开所有人跑到了绘画用品专用店里给她买了一支笔。
笔杆是透色的,顺着阳光看还有彩虹。
他送给她时悄悄跟她说。
“姐姐在我心里就是彩虹哦。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送给姐姐了。再也没人会比姐姐更配这支笔了。”
纵然这支笔第二天就被云姝摔了个粉碎但云简心中依旧暗暗发誓要护着云亦一辈子。
她想让他平安喜乐。
可他却先背弃了她。
——一切都是因为她。
绑架,撕票,入院。
本应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却落在了她想要守护一生的人的身上。
云亦失忆了。
再次出院的云亦也再不是从前的云亦了。
他再也不会在所有人都厌弃她、控制她时站出来说一句“我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现在的他,只将她视作联姻工具,视作一个不符合真正大家闺秀标准的,只是被命名为“姐姐”的陌生人。
云简生平最讨厌有人跟她动刀子。
因为正是第一次跟她动刀子的人,害死了她的“弟弟”。
过去的回忆于现在的云简而言已经很飘远了,此刻哪怕是脑中回想一瞬都觉得陌生。
虽然不懂云亦为什么现在这么厌恶自己,但云简不敢自信说现在的云亦不会动自己——自己是这两兄妹继承家产道路上的挡路石,两人都抢着要对付她,还真是可笑。
他们不懂,在自己亲自断了发走出云家的那一天,就已经跟云家断了彻底的联系,虽然将云家剥除的过程如抽丝剥茧一般,哪怕是血肉连着筋脉,要一根根生生扯断。
云简知道,自己的父母肯定懂自己的意思。她在告诉他们——她这辈子不会回去了。
可父母为什么不告诉那两个小的自己已经对他们毫无威胁了?
因为豪门注定需要争斗才能成长?才能生存?
云简嗤了一声。
扯淡。
他们还在找自己——这个很正常。
毕竟养了整整十六年的联姻工具消失了就代表着多年投进去的心血也跟着一起没了。
不过云简早在有逃离的想法之初,就已经开始计算自己这些年的花销,等离开的那天,满打满算再加上利息,她一并还给了他们。
云姝还小,长得也美,性子还比自己乖巧,云简在思考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弃自己转去培养云姝。
——不甘心吗?
如果自己被发现在这里,他们又会怎么做?是怕家丑不可外扬私下联系,还是干脆撕破脸皮面子也不要了直接带人来强行掳走?
……都没所谓。
云简闭上了沉静的眸子。
很多事情还有许多谜团,她还需要再调查再思考再斟酌,但唯有一件事她很确定。
——不论他们用什么方法,不论他们有什么心思,都不能,也根本带不走她。
云简做事一向讲究周全,既然要走,那事情就得安排得妥妥当当,走之后的事也得思虑周全。
她要做的即是——她走了,除了她自己,那便再也无人能让她回去。
至于要害自己的人。
云简睁开了眼,眼底沉静无波,已看不出一点猩红的痕迹。
如果查明且再有下次,即便是剖心噬骨,她也得狠狠将他们从自己心里割出去,再一点一点的加倍奉还。
睚眦必报,小心眼,阴狠,无情。
这才是她云简。
这才是才年仅十六岁就能在国外拥有不小势力的众人畏惧且好奇的云简。
感情用事会害死自己。
她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
第二天一早,一阵欢呼声在隔壁响起,连隔音墙都挡不住便知道声音有多大了,云简蹙着眉睁开眼,压着眼皮气息低沉,浑身透着烦躁地踹开了隔壁傅又亦的门。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
云简眼底阴翳沉沉,不善躁意地看着眼前愣住的傅又亦,唇边呵出一声冷笑。
话还没说完,傅又亦竟是直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云简,发丝荡在云简脸侧,痒痒的。
“谢谢你!谢谢你云简……我太高兴了。”
云简蹙着眉面无表情地扯开他,“怎么?你终于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