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瀑,三皇子府邸,院中有一棵与听雪楼七娘院里那颗桃树一般无二的立在院中,树下同样放着一方石桌凳,仁乐安趴在石桌上,桌上脚边都是凌乱的酒坛碗盏。
她在布局,自从庙会离开后,他便让人留意七娘的去向,以防万一,没曾想手下人口中说出来的确实两人浓情蜜意的场景……
他手里捏着一块残破的木片,手举的高高的,对着月光,边缘处有些许透光。
初见时,月亮也是这般,那是他拜在皓雨神君坐下的第六年,适逢次日归家探亲,夜里兴奋难以入睡,隐约在西昆仑凛冽的寒风中听到了练剑的声音。他寻声望去,在霜雪覆盖的林子下,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手持一柄木剑练习新入门的剑法,一招一式很是生疏,师傅还在旁指点。
师傅说,这是新入门的师妹,西昆仑少有女弟子,谁要是有个师姐师妹,在西昆仑都是件很荣耀的事情,便自请给师妹喂剑招,那套剑法他已经学了六年,招招娴熟,师傅便同意了。
起初还只是普通的喂剑招,渐渐的她出招愈发刁钻,有几次险些落败。少时气盛,他哪里能容忍在和刚入门师妹的喂招中落败,便认认真真的切磋起来,然而她的出招在与他切磋中渐渐流畅,也越来越难以应对,招架慌忙间她生劈一剑,将木剑剑刃磕落一片,险险赢了他,而后干净利落的手剑,神气回礼,眉目里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
后来他从家探亲回来师傅便说她去了叠渊境,这一去便是十多年,期间他蹭送些小物件进叠渊境助她打发时间,却从未见她回应,也就山中弟子比拼的大事她才会出来一两次。师兄妹们凑在一起说笑,也是那副浅笑。
他自知她与他身份悬殊,两人之间断无可能,出师下山后想着不可能再有机会见面,也为刻意求过什么,直到师傅传信说她要来东夷,他以为这是老天安排的重逢,心里便生出了贪念,想着或许时间久了,在师妹心里会有自己的方寸之地,她留下也好,自己随她走也罢,总能相伴。哪怕是她亲口说出决绝的话也只当是她无心情爱而已,自己可以等,直到她回头。
可笑他痴,她不是无情无爱,只是未遇到对的人,从苍夷第一次出现在她院子里,即便是未通姓名,纵然不知敌友,她总待他不同别人,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放松之感是让他最妒忌的。她一直与所有人保持这距离,带着戒备,唯独那个人没有……
“三皇子,您醉了,不能再喝了。”身边的近侍看他醉的厉害,连忙劝道。
仁乐安将近侍一把推开:“不要拦着本王,本王今天要一醉方休。”
从此,再不相见……
七娘消失了约几分钟的时间便又回到了院子里,苍夷不解问道:“做什么去了,深夜也不怕遇到方才那些人。”
“你刚伤了他,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前来,我去之前制衣的老板那里抹除了我在那里定制衣衫的记忆。”七娘拿出一坛桃花醉放在石桌上:“这坛是我谢你的,今天多谢你了,此番事情过后,那些人恐怕会将事情转到明面上来。”
“一个裁缝店老板的记忆,有这么重要?”
七娘自信的挑了挑眉:“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些人会因为忌惮你而不会轻易对我出手,只能用凡世的手段来对付我,而我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没有什么能够定罪的事情联系到我身上,除非将你先前戏耍皇帝事情推在我身上,我遗落的证据只有一缕绸丝,我的衣服都是那个老板制作,只要他没有相关记忆,那些人就不能拿我怎么样。”
“所以,你才受了反噬之伤,虚弱的不像样子。”苍夷一眼道破。
七娘不由赏了他一个白眼:“看破不说破懂不懂。”
“不行。年纪不大,到是将逞能学的满分,你们青丘白家出了名的护短,怎么养出你这样一个性子。”
七娘不满:“好歹我也是在叠渊境呆了十几万年光景,哪里年纪小,说的你像是比我年纪高出很多似的。”
“不多,按照我们的年历开算,你应该是我的孙辈吧。”
七娘不禁僵在了原地,他想过她会大它很多,但从来没想过会这样多,一时无话:“告辞。”
一夜过去,七娘被饥饿叫醒,自己去厨房拿了两尾鱼回来,苍夷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从她起到练剑,而后坐完早膳一直在桃树丫杈上躺着,偶尔挑一挑她剑术的毛病。
七娘端着早膳到石桌,没好气的喊了他一声:“下来吃饭。”
“嗯?还有我的份?”
“再问一句,你自己出去吃。”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厨房拿鱼的时候就拿了两条。
饭后,七娘正想打坐调息便听院外有人同传:“姑娘,有宫中禁卫寻您还请您出来一趟。”
宫中禁卫?来的倒是挺快。
“来了。”
七娘故作镇定,稍稍整理了衣衫发髻走出院门,这院子里有她特设的禁制,寻常人进不来。
方踏出院门便看见三五个铁甲持剑的戎装禁卫站在门口,客气道:“不知几位禁卫大哥寻七娘有何事。”
“宫中诏令,要我等请姑娘入宫,劳烦姑娘走一趟。”七娘初始还认为会被绑了押解进宫,没想到说话这样客气。
“劳烦几位禁卫大哥,我们走吧。”
一队禁卫守在楼外再度引起寻常百姓的注意,围观的百姓又围了里里外外三五层,物议如沸,纷纷猜测这听雪楼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七娘被三五个禁卫围着护送上了马车离去,才纷纷猜测,是不是这七娘姑娘被三皇子接去做了王妃。
宫中诏令竟然是请她入宫,如此客气,着实费解,脸上神情也不凶恶,亦不骇人,倒是客客气气的,哪里像是禁卫。
七娘还在困惑便听马车外传来一句刻意被压低声音的话语:“姑娘不必担心,放心听诏入宫,一切自有人照应。”
有人照应?是谁?难不成是师兄的人……
马车向王宫驶去,心中无聊,七娘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她还没有仔细瞧过东夷皇宫,之前寻找线索多次路过皇宫,只是无意入内探查,也未曾多加留意,如今看倒是有几分古怪。
东夷皇宫修建使用大小统一的青色大理石砖为基,白墙墨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庄严肃穆,很是大气,只是宫殿山水有些缺陷。
风水讲背山面水,山水聚合,藏风得水。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虽然东夷皇宫前引沂水充斥护城河,背靠倚华山,但是引水时水流从倚华山中穿过,破了藏风之象,竟生出几分死气,真是可惜。
马车忽然停止,车门被打开,七娘被带下马车,眼前是一片白玉台阶,这里是元清门,皇帝下朝后处理政务的处所。元清殿前总共有一百零八个白玉石阶,每十阶左右站有一位持枪侍卫,正中是蛟龙腾云的浮雕,每三十六阶铺设一块,共铺设三块。
七娘不慌不忙的登阶而上,缓缓的走到紫金红木的雕花大门面前缓缓站定,只见禁卫上前恭敬的行礼,说道:“禀圣上,听香阁花魁七娘现已带到。”
“宣。”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宣七娘觐见,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人通过的缝隙,与那禁卫擦肩而过时只听:“姑娘放心。”
屋内只有七个人,六个分两列站在台下,七娘从容的走到殿中站住:“不知皇帝找我何事?”
“大胆!烟柳贱民竟然对陛下无无礼,还不速速跪下!”
坐上皇帝还没有动怒,只见右手侧一个满脸横肉,三角眼,大鼻头,双下巴的老臣开口责备。
七娘平淡一下,只听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随后那个老臣似是被人踢了一脚,跪在殿内:“这一掌是贱民二字的代价,你既然这么喜欢跪皇帝,就多跪一会儿吧。”
七娘出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征兆,将殿中人着实惊了一下,皇帝身边立时出现一个全身笼罩在长帷帽中的人,看修为应该是护国祭司。
“阁下还请自重。”那个祭司说道,听声音是个女人。
七娘依旧面带着浅浅的微笑,慢慢的说道:“七娘本无意冒犯,只是这位上来便给我扣上一个贱民的称谓,又不由分说要我行跪礼的态度是在令人厌烦,一时没忍住便出手了。我性子急,受不得气,还请多多担待。”
皇帝轻轻嗑了用一声,说道:“是沐大人言语冒犯了尊驾,今日朕传召尊驾进宫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明白,还请尊驾如实相告。”
七娘真诚的说:“愿闻其详。”
“沐苛。”
皇帝声音落下,只见刚才跪在殿内的老臣从袖中取出一缕墨色的绸丝,强压怒火问道:“这缕玄色绸丝尊驾可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