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新旧,生活的现实性无法改变,富有的或许无聊,贫穷的或许洒脱,高尚的或许孤独,低微的或许温馨。
向阳有点儿想不明白一个问题,过去的诸多看起来无聊透顶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居然让人留恋得无可无不可。他开始怀念网吧的鏖战、球场的疯狂、寝室的豪饮、课堂的小寐,而脑子里又默默认为自己现在所从事的事业是如何的高尚伟大。面对着幽静的校园,山清水秀绿树红花,竟有丝丝惆怅、淡淡忧伤。手机的功能只剩下了闹钟,以前的时候乔巧一天N个信息让自己觉得腻歪,可这十天半个月都音信皆无,心里却又如被一群发了春的野猫横冲直撞抓肝挠胆般难受得不行。
他向白粤川吐露疑惑请求切磋,白粤川推辞了半天才点点头道:“这种巨大的失落感产生的原因在于你以前的生活过于丰富多彩了,这一下子等于从怡春院打入广寒宫。都说饱暖思**,那都是不对的,清苦与孤独才是恶果酿造的温床。”
向阳虽说嗤之以鼻却也认同其中的道理,觉得这才个把月下来就对红尘念念不忘,想想人家梁明秀这老光棍这么多年怎么熬过来的?
说到梁明秀,向阳的心里就泛起丝丝疑惑。这老校长和蔼可亲,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自己独自呆在后院自己的地盘,虽不让向阳两人有冷淡之感,却也不得十分莫逆。想想也是,这老僧或许是清心寡欲惯了,没什么奇怪的。向阳更惦记的是自己寻亲的事情,思忖再三,于一个傍晚,月下踏访梁明秀。
溶溶月色,暑气消弥,虫声也不似前些时候那般稠密。向阳慢慢踱着步子来到后院。一阵莫名的味道丝丝飘来,是种特别的苦香味。向阳犹豫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是墨香。他酷爱书法,对这种味道很敏感。梁明秀的房间里灯光柔和,可见人影微微晃动。向阳放轻了脚步来到窗前,透过雕镂的缝隙看去,梁明秀正在作挥毫泼墨前的准备工作。
这套程序向阳清楚得很——手书之前,心必静之。梁明秀闭着眼睛好像默念什么,然后慢慢睁开眼睛,果断落笔,其激情与刚才的小老头判若两人,笔走龙蛇,直看得向阳激情彭湃血脉喷张,手痒得恨不得挠墙。须臾挥毫完毕,梁明秀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下,似乎对这幅作品不太满意,扯起来竟要团起扔掉。
向阳一着急,一下子推门而入:“别扔!”
梁明秀吓了一跳,见是向阳,笑道:“向阳啊,不睡觉跑我这儿干嘛来了?写得不好,扔掉了。”
向阳接过这幅字,爱惜不舍:“可惜啊,盖个印章送我吧。”
梁明秀笑笑道:“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不静,书必躁。”
“哪儿啊,你这是情寓于中,神来之笔。”向阳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
“送你可以,我知道你的字也不错,你现在也给我来一个神来之笔送我吧。”
向阳没有推辞,想想道:“梁校长以前曾是佛门中人,我就写一首慧能禅师的畿子吧。”
梁明秀见向阳毫不推辞忸怩,又能提到“畿子”这样的词,不禁暗暗惊讶。看向阳手法纯熟,“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书于纸上,又落款“癸未年初秋向阳书于云崖寺”。
梁明秀由衷叹道:“这要不看本人,一准儿把你当成是哪位得道的高僧,很好,很好。”
两人志趣合一,谈兴甚浓。梁明秀索性让向阳帮助他把所藏书画拿出来,说是整理,实为炫耀。
梁明秀所藏甚多,多是自己写好裱糊的,也有别人送的,还有几位向阳也曾听过名字的所谓称其为“家”的作品。
书橱的最里边,只剩下一个修长的木匣。向阳刚要拿,梁明秀摆了摆手,自己轻轻将匣子取了出来。
见梁明秀一脸凝重,手下小心翼翼,向阳知道,这必是老梁镇室之宝,不知是哪位大师的力作。
一幅已然泛黄的卷轴被打开,字迹却清晰依旧——“广阔天地,大有所为”。向阳顿时惊诧——这稚拙的笔法无比熟悉,更令其震惊的竟是落款处的一个名字——“江雨兰”!
说不清头脑空白还是被塞满,向阳以最大的控制力平静告辞,回到宿舍,从皮箱中找出户口本,尽管已无比确信,却还是颤抖着打开,第二页,“江雨兰”三字映入眼帘——向阳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