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向阳已入职远征两月有余。两个月的熟悉,加之原来的了解,向阳将远征的主要脉络摸个门儿清。远征集团两大主营业务是房地产和高档酒店,别的基本不碰,而且只做大块头,零敲碎打的东西乔远征看不上眼也不感兴趣,用他的话说:远征出手、必是精品。因此,远征集团往往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精蓄锐、蛰伏待机,看着优哉游哉就把钱挣了。所以,向阳虽说抱着大展宏图的梦想,却找不到施展拳脚的舞台,来了两个多月,愣是没干上活,倒是每天被乔巧拉着四处闲逛,不停往新房子里塞东西。乔远征夫妇和乔达夫妇偶尔跟随,充当强大的经济后援团。
向阳甚是不好意思,无奈自己囊中羞涩,有一次狠了狠心自己掏腰包买了个加湿器,被乔巧拎着扔到门外,说这东西太过廉价,跟房子格局及其他家具家电风格不配,弄得向阳灰头土脸,抱着加湿器转悠了半天,在车库找了一个角落好生安葬。
歇了将近三个月,远征集团终于拿到了北京一片旧城改造项目,向阳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孩子一般蹦起来,好几宿没睡着觉,摩拳擦掌投入了工作,誓要建功立业一举成名。
乔远征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因为这是与政府合作的项目,通过这个项目打通了脉络、站稳了脚跟,对于远征集团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于是亲自带着乔达和几个部门负责人到现场视察筹划。
现场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工人个个灰头土面步履匆匆。乔远征对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很是满意,当场赞扬了几句,身为总经理的乔达和项目经理也觉得倍儿有面子。正说着,一个推着一独轮车破烂砖头的工人从面前小跑经过,车轮被一块石头一硌,独轮车借着惯性“哗啦”一下子翻过去了,推车的手疾眼快撒了手,旁边帮助推车的瘦矮个子工人被带翻了,一下子趴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乔远征忙道:“赶紧扶起来,着什么急啊!”
推车的工人赶紧上前,与向阳一起扶起了摔倒的瘦矮个。推车的连忙道谢,还不轻不重地给了瘦矮个一脚:“强子,你脚底下抹油了忙个啥!”拉过来用袖子给他擦着鼻血。
待几人面对了面,都互相觉得面熟,各自仔细一端详,都惊叫起来:“向老师!”“二林叔!陈强!”原来,那推车的工人竟然是亚溪河村的村民陈二林,瘦矮个子竟然是他儿子陈强!
乔远征看见摔倒的竟然是个孩子,眉头一下子皱起来,转头问乔达:“这怎么回事?怎么还用上童工了!”
乔达开口便训斥项目经理:“王经理,你脑袋进水了,这怎么回事?”
王经理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乔董,他这看着面嫩,其实……其实年龄够了……”
向阳斜了王经理一眼,来到乔远征身边道:“乔董,这是我在云南支教时候当地的一个村民,那个是他儿子,我教过他,现在应该刚上小学六年级。”
乔远征盯着王经理严厉道:“王经理能耐不小,老少通吃啊?赶紧弄清楚情况,该辞退的抓紧辞退,雇佣童工罚款事小,这么小的孩子在工地上有个闪失,我们良心欠安啊!”
王经理忙点头称是。
乔远征转头对向阳说:“向阳,既然是你的故交,你留下来帮王经理弄清楚怎么回事,看能让孩子回去读书就回去吧,这么小出来怎么行,工钱什么的你看着办就行了。”向阳点头留下,乔远征一行离去,乔达则看了向阳一眼,目光中很是不满。
眼看时近中午,向阳领陈二林父子在附近找了一个饭馆吃饭。父子俩拘谨得很,扯着衣角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
饭菜上来,陈强好像多久没吃过饱饭,大口吃起来。向阳则要了瓶白酒要和陈二林喝两盅。陈二林连忙摆手:“向老师,可不敢喝酒,工地上有规定,发现了就开除。”
向阳笑道:“现在想起规定来了?那你还让陈强到工地上来干活?放心吧陈叔,下午不用去了,工钱不会少给你的。咱们快一年没见面了,那时候我可没少吃你家的香酥梨,这次你们到北京来,我得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几杯酒下肚,陈二林不似那般拘谨,向阳也唠了一会儿家常开始切入正题:“陈叔,你怎么会到北京来打工,陈强怎么不上学了?”
陈二林叹了口气道:“向老师,你不知道,强子他妈去年年末得了病,果园里的活她也干不了了,那几个收成给她看病都不够,咱们村一个老乡在北京包工程,回去招工我就来了。强子也是想帮着家里多挣点钱给他妈看病,也就跟着我过来了。向老师,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那次你和白老师去我家找强子,我们也是一心想让强子把书读成,可哪里想到会摊上这个事情哟。”
向阳心里不是滋味,接着问道:“那……那楚老师知道你们这个情况吗?”
“知道,楚老师去了我家好几次,还留了不少钱,说都是你从北京寄过去的。可你婶子那个病是个无底洞,我们也不能光让你帮着,你也不容易,出来挣点钱捱日子吧。再说,楚老师也要不干了,学校没了老师,上面又派不下来,孩子们就得到乡里去上学,开销大,很多娃都要不读书了……”
向阳端起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父子俩:“楚娟怎么会不干了呢?”
一旁扒饭的陈强抬起头来道:“楚老师也没说为啥,就是跟我们说过几回,说这学期结束,她可能就要走了。”
向阳的脑子乱成一团,那个他视为圣地、寄托了全部希望、传承了梁明秀遗愿的亚溪河小学,竟然真的这么快就要消亡,楚娟,究竟为什么要走呢?他拿出手机打给林岩,直截了当开问,林岩也只是说听叶紫说起楚娟要走,具体原因楚娟没说,叶紫也不好多问。听得向阳口气不对,林岩劝慰道:“向阳,人各有志,楚娟既然要走,自然有她的想法,你总不能要求人一个姑娘家就靠信念熬在山里吧?听我句劝,踏踏实实当你的大经理,守着小乔好好过日子,不该操的心别瞎操……”
向阳不耐烦打断了林岩的话:“行了老林,你别废话了,有件事儿你得给我办了,陈强辍学了跟他爸在我这儿打工呢,这两天我就买机票送他回去上学,到时候你到昆明接一下。这事儿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知道了我就不能不管,我这两天汇给你点儿钱,能帮多少是多少。你也甭跟我废话,是兄弟就按我说的办。”
林岩叹了口气答应了。
挂了电话,向阳看着对面惊诧的父子俩,凝重道:“陈叔,你什么也别说,要想在这儿干,你就让陈强回去上学,也好照顾一下婶子,病该看还得看,不能耽误,咱们一块儿想办法。我给你安排一个轻快点儿挣钱多的活儿,咱们累点儿不能拖累孩子一辈子啊。我马上安排让陈强回去上学,你踏踏实实在这干着,有什么困难跟我说,行不行?”
陈二林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搂着陈强父子俩哭了个一塌糊涂,弄得向阳鼻子也酸酸的,借着面前火锅腾起的热气遮挡,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泪水。
当日,向阳找项目经理给陈二林安排了个工地库管员的工作,领着父子俩痛痛快快地逛了一圈北京,还领两人到月港情湾显摆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告诉陈强回去好好读书,将来把家乡也建设得跟北京一样流光溢彩,云云。
次日,向阳把陈强送上了去昆明的飞机,父子俩洒泪分别。
向阳拉陈强的手千叮咛万嘱咐,陈强突然冒出一句:“向老师,给楚老师带个话吧!”
向阳想了想道:“告诉楚老师,我在北京很好,很想她和同学们,也告诉同学们,好好学习,老师有时间一定回去看你们。”
第三天,陈强回家后立即复学,林岩接到向阳汇来的一万元钱亲自交到陈强母亲何凤英手上,并立即联系县医院让何凤英入院诊治。陈强被托付在叶紫家中,楚娟问了他好多好多关于向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