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节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了。
白父白母留在学校陪儿子儿媳过了个年,这个春节也因为有了老人而显得年味十足,学校里也算是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
向阳努力回想儿时在爷爷家学到的杀猪手艺,比葫芦画瓢送天蓬君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虽然经历了血肉横飞的惨烈和屎尿淋漓的腌臜,终于还是把猪肉赶在除夕前送到了亚溪河村的每一户村民家中,也收获了村民们回赠的满满一车年货。
逗留几日,白父白母家有生意久留不得,殷殷叮嘱儿子好生照看儿媳及向阳口中而不是陆晓雨腹中的香火,恰李晚成和楚娟也要返回大理,一同乘车离开。临走前,向阳又给楚娟拿了三千块钱,叮嘱她买几件新衣服。
离开学上班尚有时日,向阳和白粤川又开始捯饬他俩那块儿风水宝地。干活累了哥俩坐在地头儿闲聊,说来说去白粤川就把话题扯到了楚娟身上:“向阳,我有点儿弄不明白你和楚娟的关系。说是横刀夺爱吧,你不是那种人,可看你俩那股劲儿,绝对不仅仅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这就把我弄糊涂了,就算是认了个干妹妹,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陆晓雨在一旁拍了白粤川一巴掌道:“我看你就是闲的,人家向阳对咱们哪一个不好?好好的事儿你非得往歪处想,再说了,就算向阳对楚娟有意思,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向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晓雨,我还以为白粤川娶了个贤妻呢,听前半句话把我感动得都快掉眼泪了,接着听下去就变了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晓雨也笑了,连连摆手道:“向阳,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嘴笨说不清楚,但我知道你对别人都挺好的。”
向阳叹了口气道:“老白,你父母双全现在又娶了个好媳妇儿,有些东西你体会不了。像我,像晓雨,像楚娟,甚至像高姗,我们都算是没根儿的人。晓雨跟了你是你俩彼此的福气,高姗好歹有个阶下囚的爹能互相惦记着,可我和楚娟在这个世上连个亲人都没有,这种滋味不好受啊。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找到我失散的妹妹,尽管我知道希望是无比的渺茫。即便找不到她,我能给像我妹妹一样的人一种家的温暖、亲情的感觉,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楚娟的经历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有时候我真希望她是我亲妹妹,让我倾其所有对她好,可我又不希望她是,因为我不想我的亲妹妹经历那么痛苦的遭遇。我宁愿我一辈子找不到她,只要她过得幸福。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和楚娟的关系,男女之间不一定就非得是爱来爱去那点儿事。这要是林岩李晚成他们我都懒得解释,他们知道我最不愿意干的事儿就是跟人掰扯道理了,今天破个例跟你们说清楚,以后别天天往狗扯羊皮上瞎琢磨了知道不?”
白粤川有点儿脸红,讪讪点头,赶紧转移了话题:“向阳,我还有个事儿要跟你商量。我一直盘算着想要在这一带租一片果园,我本身是学农学专业的,想自己尝试着干点儿什么,正好这次结婚手里有点儿份子钱,我爸妈又给留了一些,我跟晓雨商量先不考虑房子什么的,把钱用到创业上,你给提点儿建设性的意见呗?”
向阳笑道:“这是大好事儿啊,你要发财致富我也跟着沾光添彩,我对花花草草的是外行,你看准了就行。但是创业有风险,投资需谨慎,步子不要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钱要真是那么好赚,乡亲们早脱贫致富奔小康了。就是可怜晓雨,受了这么多年的罪,跟了你还没等享上福呢,倒开始担惊受怕冒风险了,晓雨,跟了这个货后悔不?”
陆晓雨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我这样的,有人要就不错了,何况他还这么疼我,他要干什么我都依着他。”柔声软语说得白粤川心潮澎湃,揽过陆晓雨作势要亲。
向阳捂着眼睛笑骂道:“你俩赶紧给我滚回去,当着一个光棍儿的面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是不是寒碜人呢?”
说话间,一阵呼喊声从学校那边传来:“向校长!向阳!”仔细一听是老金支书的声音,向阳站起来高声答应,回头冲白粤川笑道:“老白,你岳父来了,你俩赶紧回去炒菜吧。”
回到学校,一看不是老金支书一个人,除了自己认识的县教育局的崔副局长和乡中心校的刘主任,还跟着几个手持长枪短炮摄影摄像器材的几个人,正四处啪啪猛拍。
上前互致新春问候,崔副局长介绍道:“向校长,这几位是中国教育电视台的记者,这位是带队的是姜导,准备做一个西部计划大学生志愿者支教的专题节目,局里跟县项目办一致推荐他们到这里来,你要好好配合姜导他们完成节目录制。学生还有两天开学,姜导他们还要在这里住几天,一定要把食宿安排好,保证姜导他们的工作正常开展。”
向阳连声答应,与姜导和几位记者见过面,让白粤川带他们四处看看,把崔副局长和刘主任拉到一边道:“两位领导,不是我抠门儿啊,学校这点儿经费丁是丁卯是卯,我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勉强度日,今天你又给我领来这几位爷,人吃马喂的好几天,我上哪儿想辙去?”
崔副局长脸一拉:“哟呵,向阳,这是国家级电视台来采访做节目,别人想请还请不去呢,你还推三阻四起来了?”
向阳手一摊道:“那我不管,别人谁想请就请去,您要不好意思说,我去说。”说罢转身就走。
崔副局长一把扯住他,气得跺脚道:“得得得,我早听说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今儿我怕了你了,采访团队在你这儿的所有开销你记下来,到时候你去县教育局报销。”
向阳麻利儿地从兜里掏出纸笔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到时候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不认账,我是吃了你还是嚼了你?刘主任作保啊,到时候谁也跑不了。”一句话把两人气乐了,不得已签了字。向阳拿着字据洋洋得意道:“这我就放心了,想吃什么随便点,不行我去县城请两个大厨来。”
话虽如此,姜导一行想是常年在外奔波,虽贵为名记却不耍大牌,颇有些虚怀若谷的风范,很对向阳脾气。倒不像一些刚知道新闻六要素、连摄像机都摆弄不明白的人,打着无冕之王的旗号,处处潜伪窥私,放着人间大爱至善至美不去弘扬,放着大奸大恶不敢批判,老是揪着一些无心之失以为攥住了小辫子,非得叮出几管子血来,此类人,更无耻。
当向阳把自己的这个观点大胆地跟姜导交流时,姜导直呼知己,继而感叹哪一个群体都是龙蛇混杂,看似此消彼长,实则邪不压正,是金子总会闪闪发光,是镀金的总会褪色长锈。几天下来,姜导和向阳相处融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不但默契愉快地完成了采访任务,两人还无话不谈结成好友。
临走前一晚,向阳提高了伙食规格为姜导一众饯行。姜导开玩笑说这顿饭自己掏钱,不然向阳报销不了。向阳笑道:“饭为知己者食,酒为悦己者吃,几天下来也苦了各位,区区一顿饭算不了什么。关键是你们都不是傻吃楞造的主儿,敞开了造一顿饭还能吃多少?更关键的是,天气转暖,再不吃东西就坏了,我是不想浪费。”大家纷纷赞叹向阳敢讲真话,市井作风中暗含铮铮傲骨,小农俗流里不减勤俭美德,一众善说者唾来沫往其乐融融。
次日别离,姜导握着向阳的手动情道:“老弟,叨扰数日,哥就不说感谢的话了,有啥需要哥帮忙的尽管说话。”
向阳笑道:“就等哥哥这句话呢,我这几天仔细琢磨了一下,把需要您帮忙解决的问题列了大概几百个吧,我梳理了整整一本给您带回去,想办法给办喽。”
姜导吓得连连摆手道:“你可行了吧你,我就知道昨晚这顿饭不白吃,你挑主要的说说就行了。”
向阳正色道:“哥哥既然说了,我还真有一件事恳请您帮忙。您也看到了,这个地方偏山僻壤几乎与世隔绝,孩子们想了解一下外边的世界太难了,你们贵为国台,能不能想办法给搞点儿现代化的设备,也让我们及时听一听党和国家前沿阵地的声音。”
姜导长出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让我把美国总统的核密码箱给你搞来呢,这个小事一桩,放心吧。”
向阳把姜导拉到一边道:“姜导,你们是媒体人,我还想通过你们帮我找一个人。”
“找谁?”
“我的亲妹妹。我父亲是长春到云南插队的知青,我母亲就是本地人,在这生下了我。回城之后又有了我妹妹。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我姥姥抱着刚满月的妹妹回了云南,结果音信杳无。我希望您能帮我发布个信息什么的,即便大海捞针我也不能放弃。”
“可是,这个范围太大了,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向阳摇摇头道:“我只听父母说过,我妹妹胸口有一块儿心形的胎记,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我把我能知道的信息都写在这张纸上了。”
姜导接过来小心装好,拍了拍向阳的肩膀道:“老弟,放宽心,好人有好报,肯定会有家人团聚的一天。”
送走姜导一行,向阳显得情绪不高,独自来到父母坟前默默坐下,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很久。待他走后,白粤川和陆晓雨来到近前看到,地上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姑娘肖像,怎么看脸型眉眼都有点儿像楚娟。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