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奕拎着拧得不太干的衣裳,依旧囫囵打成一个包袱。
没办法,她确实尽力拧过了,不比阿娘的手劲,就只好任由它这么滴着水。
在那群村中少女们惊诧的眼神里,柳奕拿捣衣杵挑起湿衣包裹,想着下一次她起码得记住带上竹篮或者藤条筐子。
柳奕正要硬着头皮朝石滩边上跳,身后忽然爆发出一片哈哈大笑。
“唉!啧啧啧……”一个女孩子尖尖的嗓音笑道,“个是柳家大姊儿罢?”
“恁怎生一人来耶?”另一个女孩儿也问到。
柳奕有点儿脸皮发热,实则是恼羞成怒的征兆,她不能说自己没洗过衣裳,把事情干得不像样子。
“才始来洗衣罢?”又一个声音一下道破了她的小心思。
柳奕后悔了,她是不是一定得到这里来洗衣?她开始满脑子回想河边还有那处适合洗衣裳的地方。
“大姊儿没带篮子罢?”
“照个样也拧不干耶。”
“恁家今日开镰哩?”女孩儿们七嘴八舌地问到。
“恁般不成,身上衣裙都湿了。”说这话的,还是那个一语将她道破的姑娘,“恁衣裳哩?”
柳奕回转身,认真看她一眼,想起来是黄家的莜姊儿。
嗫嚅了一下,“黄三姊。”柳奕才算正常过来。
“来,来,俺替你将衣裳绞一绞。”黄三姊儿踩着石头,两步便过来柳奕站着的大石边。
她个子很高,身材比较粗壮,在柳奕面前显得分外高大。
“恁手力小,那拧得干。”也没管柳奕答不答应,黄莜姊从她手中抓过衣物便抖搂开,重新绞拧了起来。
衣服里的水哗哗淌下,柳奕看着它们从石头间流去,心里松了一口气。
“蔓姊儿,恁回家下,带着大姊儿返家罢,莫叫她独个儿回去。”这黄莜姐也是年岁稍长待嫁的姑娘,说话办事已有个半大人的样子。
她跟黄家六丫头英姊儿是堂姐妹,又跟曲家的蔓姊儿是表姐妹。那苗姊儿也是曲家的,为蔓姊儿隔房的堂姐。
她们几人都是亲戚,黄三姊说话也很能管用。
她既指派了蔓姊儿送柳奕回家,那便是真的帮忙。
蔓姊儿果然背着一只大藤条篮子,顺带装了柳奕的衣裳,领着她朝回走。
“恁没洗过衣裳罢?”曲蔓姊儿笑笑,“跟阿姊满一道,多洗几遭便会了。”
柳奕仰脸却注意到了蔓姊儿的发色跟自己的一样偏枯黄,她说话时,一只虱子从头发丝里爬出来,又悄无声息地爬了进去。
“谢谢曲阿姊。”柳奕真心实意感谢这小姐姐。
“小事。”蔓姊儿一笑,像是浑不在意。
在这群十多岁的姑娘们眼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爷娘活计多没功夫顾家的时候,吩咐下孩子们做事,哪怕几岁十来岁的孩子原本什么也不会,便要开始干活了。
受家庭重视的兄弟们是不可能洗衣的,小女孩们也自有生存之道。
一路走着,柳奕心里生出无限感慨:幸好她家集体穿越,幸好柳大和柳氏原本就是比较疼爱孩子的父母。
其实,在这时空普遍还没有啥家庭教育的观念,家庭关系是一种比较微妙的东西。
好一些的情况,家里和美或者父母责任感强,孩子们遇事不懂的,爹妈会教导,每件事还能有个学习的过程。
另有一种“粗放型父母”,要么太忙、要么少点观念、要么自己也是稀里糊突。
毕竟半大孩子就开始当爹妈了,他们自己还什么都不太懂呢。
遇上这样的爷娘,孩子就苦了,缺乏长辈教导,什么都得靠自学。
尤其一些生活技能,在家长们眼中只是“简单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耐心细致地教,因为他们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跟着别人学会的。
在这样的家庭里,孩子只像个小玩意儿一般苟且着长大,那爹妈不奚落着自家孩子蠢笨就不错了,并不可能手把手的教育。
照柳奕的理解,大靖这样的封建社会不仅是男女关系的不平等,封建家长制一样很可怕。
就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白芸里来说,也是各色人等都有。
在一部分人眼中,儿女只等同于自己的“财产”或者“养老保险”,儿子是传宗接代“工具”,女儿是生产过程中的附属品。
就比如孩子端着一只陶盆摔倒了,“有无摔坏?”爷娘照旧得关怀一声的,但实际上,关心陶盆的时候比关心孩子的还多一点。
尤其女孩,长大嫁人后就跟自己完全没了关联,又有谁会去教育家里的锅碗瓢盆呢。
是以小女孩们的社交圈,除了友情之外,也是建立在互相学习,相互帮助的基础上。
她们从小一起洗衣一起打柴割草摘野菜采桑叶,是有“革命友谊”的。
自己遇到不会的事情,说不好从旁人那里得到的帮助比从爷娘那里得到的鼓励还稍微多一点。
白芸里别家的孩子,大多被年长些的姐妹兄弟带大,所谓长姐如母长兄如父,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也可能比跟爷娘还亲厚。
当然,兄弟阋墙,男人们打个头破血流;姐妹拈酸,女人们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家庭关系恶劣的也常见得很。
至多如黄家花姊儿那样,到嫁人之前,母亲才会正经地教育几年,密集传授一些持家经验。
那已是家庭关系不错,孩子也颇受疼爱的表现了。
像之前的柳大姊儿那样,独苗一棵,一直跟在她家阿娘前后左右的情况少之又少。
这种“宝贝疙瘩”,在女孩儿们眼中,都只能算得没有性别的“婴孩”。
无论年龄大小,只有真正开始劳动,加入了这些女孩儿们的“劳动互助帮扶小组”,才会像个姑娘一般被她们接受。
柳奕重新审视起自己在白芸里的生存环境。
一穿过来,她便自带着柳大姊儿的固有偏见,小姑娘生活圈子封闭,十分以自我为中心,养成了羞赧自卑容易钻牛角尖又自怨自艾的性格,时刻影响着她的正常思考。
说白就是智商一般,情商且低。
尤其作为一个成年人,柳奕还觉得不太和村里孩子们往来是理所应当的。
可人际关系不是双方面的吗?
乡野孩子,毕竟质朴才是本色。
或许有些小孩儿是粗野了些,她没必要在意。
但作为“一个正常的白芸里小孩”,她也不应该完全没有朋友——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太合适。
过分与众不同,那可不能说是好事。
不如今后主动一点,有选择地结交一些朋友,这才算得是“正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