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豁了一颗上颌当间的门牙,柳奕便很不敢开口,说话就漏风,这感觉挺别扭的。
她爹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她家阿娘也忍不住叫了她一声豁牙妹。
这真是她亲身的父母?莫不是穿越时候整错了?
即便想到今日得了丝茧,她也没觉有多高兴了。
冷眼看着,恁夫妻二人还分外开心,急忙便要去空间里开始工作。
哼!俺可不跟你们去!柳奕赌了气留在外头睡大觉。
且让你们“恁纺织来,俺种地”……对了,这年月的大靖已然有了类似天仙配的故事。
不过么,人家这里故事只是说:有一佃客某郎卖身葬父,去主人家劳作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漂亮姑娘。
美貌的少女一见面便扑上来一门心思非嫁他不可,某郎只好顺路把这姑娘领回了主人家,还告诉主人说他家新妇擅纺织。
那位主人便要求新娘纺织出百匹布帛,他就宽宏大度地允许夫妻二人赎取自由身。
后来那貌美如花少女,只用了十日便织成布帛百匹。
给丈夫赎身之后,她便“实话告诉恁罢,俺元是天上织女,天帝见恁卖身葬父,感念孝心,特命俺来助恁赎身耳。”
说罢,平地起风,恁仙女儿便挥挥翅膀……呃不,是穿着羽衣飞走了耶。
这朝代的民间还认为,只要有了鸟儿一般的羽翼,便可像鸟一般地飞天。是以天仙儿满通常得借助于羽衣这类辅助工具,变作鸟人,才好飞走。
实际么……羽衣咱又没穿过,咱不能乱说。
何况这故事,放在实情实景中看,恐是哪家单身的佃农想讨老婆想得入魔了罢!
一日十匹,照如今绢匹个价格,便不说丝绸只算布匹吧。
那也是好多、好多、好多的粮食。
柳奕犯着困……这佃客不媒不妁,还省下了聘礼,就讨一个这样貌美能干的媳妇。
啧啧!
哪来这样好事?
不如做梦更容易些儿。
如若空间里头有足够的蚕茧,柳奕默默一想,她娘可不是能赶上天仙儿了么。
嗯,来这里这么久,爹妈确实还没啥独处的机会。
罢了,她也不去打扰了,让他们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去吧!
反正她也是个多余的。
迷迷糊糊间,柳奕只觉自己正被谁牵了手。
“……,快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正和她说话。
“恁说甚?”柳奕以为是阿娘,便要抽回手来。
她困着呢。
“阿……”那声音又道,“快来!”
她叫自己个甚名?
柳奕清醒过来,她睁眼便见自己被一个深衣绣襦花裥裙的少女拉紧了手。
女孩儿转过身去,走在了前面,她只能见着一头长长的青丝秀发,在那姑娘背后,随着步态摇曳。
好细的腰!柳奕不由看得出了神。
反正不可能是椿家的芽姊儿,更不会是荞姊儿家的谁,甚至不是她认得的任何一个少女。
微微走两步都这般迷人,往后不得叫她家郎君神魂颠倒?
咳咳!
柳奕随了那少女一道,在这片巍峨的建筑内穿行。
入目皆是三个她都未必能合抱的大树桩子——不对,柳奕看了一眼自己被少女拉住的手。
她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华美的衣服?
染得均匀又浓酽的深深青绿色,在柱子后面背阴处看时恍如黑色,跑到阳光照耀的地方,又带有些孔雀翎般的淡淡光泽……那不是羽毛,而是丝绸。
好漂亮的布料!
上头是绘画的红色,蚯蚓?
柳奕被扯住了手,脚下一路飞跑,一路琢磨着布料上的纹饰。不是蚯蚓,是别的某种虫?还是蛇?
画面一转,她们已站在了一座宫殿面前。
这建筑,黑、长、直,不太通透,因为什么尺寸都显得十分大。
一眼看不透的硕大,会让人无端端心生出局促与敬畏。
和那位大仙儿的庭院就很不一样。
光爬上来便需要经过三层高台,没有哪家人会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这时候,一个身着赭色衣裳又戴着高高帽子的年轻人,从那黑长直的大殿深处走了出来。
柳奕便又被那个有着纤纤细腰的少女,领进了那座暗沉沉的建筑。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小孩儿。
肯定不是她自己,不是柳大姊儿,因为这孩子的视角高出了许多。
他们行走入一个香气缭绕之所在,光线又变了,柳奕只觉四周有什么晃花了她的眼。
金锦为帐,章华如织,鼎炉中飘出淡若无形的青烟。
“速速将吾那从孙送上前来,好教哀家一观。”
怎么一来又鳏寡孤独?柳奕抬头,原来是一位老太太端坐在高台上的大殿里。
老妇人雍容华贵,髲髢峨然,身上的穿戴,柳奕没一样儿能叫出名字的——但她感觉自己知道,实际也不是她自己真知道,而是那个“她”知道。
对!头上那一定是假发,不然谁家一把年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还能有这多发量。
老太太拉着“柳奕”的手,微微颔首,“还是吾孙最肖乃祖,姿容俊逸,有松柏之骨,凌霜之态。”
“昔时,乃祖在河川遇一老者,言:此子品貌非凡,必显达于天下。后数十载果封侯耳。”
嗯,柳奕想着,“她”还是个家世挺煊赫的三代呢。
“方未入宫时,遇鲜车怒马,快骑过市。女孙观其徽识,恐为麦丘家饰耳。”美少女在一旁道。
“想吾族先祖,世为历朝股肱之臣。”老太太面露轻夷,“那麦丘氏,早两朝时原也是武将立族,后却弃武从文,转以苦修经文取士。”
“虽同出葳州,吾族牧氏,世居岳荫。佢麦丘氏,地属芦页。自来本不相干。”
“向年吾兄南讨条州时,可恨麦丘氏恢、盂兄弟二人谗言布道,污蔑兄长有通敌不臣之心。幸而陛下不以为信,吾兄也屡建奇功。”
“此一族家风不直,多有妄佞之辈,但出阿谀之徒,在君左右,早晚为患耳。”
啊……老太太恁讲的甚?俺也听不懂,柳奕坐在一旁,直打瞌睡。
再回过意时,柳奕只觉自己手指很痛。
“啊哟哟!”一个鸡公嗓的老头飞扑出来,“少主人伤了手耶!”
她怎地又坐在马车上了?这画面转换也太快了。
“柳奕”只及见那小老头白眼儿一翻,晕厥了过去。
她指尖极痛,柳奕抬起右手来,并排的食指与中指上割裂的伤口正血流不止。
“此乃吾祖之剑!”“她”对赶来察看的一干人等说,出口还是少年的声音。
啊!要死了要死了!这个破小孩儿!好端端的你玩什么剑啊?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柳奕还觉着自己的两只手指疼得要命。
她倒没有伤口,就是昨晚的梦境历历在目。
不过那些人说的啥话……她就记得不多了。
摸着黑,柳全也起了一个大早,今天便是朔日,他得趁着天没亮多赶些路。
一则,要去碓房舂点新麦。
二来,要完成柳氏的嘱托,看看有没有半大的小鸡仔儿。便没有鸡仔,也可以问问有没有正抱窝的鸡蛋。
柳全见刚睡起的女儿无精打采蔫答答的,想是还为着豁牙的事情郁闷,便笑了问她,“阿女,可随阿爹赶集去耶?”
哼!
柳奕搓着幻痛的手指,不想搭理她爹。
还有,今天她觉得看什么都不太顺眼,也没精神。
人生也好像特别晦暗呢……
她是谁?她在那里?她要做甚?
她特别想变成一把黏答答滴着酸水儿的腌菜,钻进酢菜缸里,然后让谁也不要看见看见都不要搭理就任由她自生自灭自然发酵……是怎么回事?
柳奕坐在地席上,发着霉。
柳氏已拿出一副褡裢似的东西,给丈夫装进去两个巴掌大的厚实面饼。
“按说么,该给恁准备些糗糒炒米,不过这会儿天色也黑。恁边走边吃,背着些儿人罢!”
“那是甚!”柳奕在阿娘熬粥的火光中看见了面饼,“俺也要去,赶集!”
反正她的豁牙,也早晚包不住。
“就知道恁要凑那热闹。”芳娘又扯出一条手帕,多揣了两个窝头,一并装进柳大的褡裢里头。
“这粥啊,恁父女两个都不喝了,便向晚回来再吃罢。”
“一年都去不了两回,”柳奕穿好草鞋,让她娘速速给她梳头扎成两只羊角结,还不忘记问一句,“娘要带甚东西不带?”
“便好好儿带你两个人回来就行。”芳娘无语地看着女儿。
大概她已习惯了,说那“甚”的时候,呼呼带风的感觉了。
“诶……”柳奕站在晨风里打了一个哆嗦,接连两大个喷嚏。
夏天,山沟里的清晨还是这么冷啊!
“当心地湿,别滑倒了。”柳氏递过水筒,送他们父女俩出门。
柳全挑两只不太大的箩筐,一边匀着些麦,又将褡裢放在了半箩筐的麦子上。
柳奕则提了水筒,一边空甩着手,跟在她爹后头小心翼翼从土坡上朝山下走。
走了一会儿,村里,谁家的狗在外头游荡,远远听见他们,便骤然发出一阵哐哐的狂吠。
“打死你!”柳奕朝那方向扔出一块土。
实则,一个咬不到,一个打不着,两处里逞凶,皆是虚张声势。
“恁恼它作甚。”柳全不以为意,村野间,什么都放在外头乱跑的,出门哪里还遇不着条狗啊。
“一听就是祁九叔家那狗眼看人低的畜生。”
“恁又知晓了。”柳全一笑,这么说话,多得罪人啊。
“他家的老黄狗每见了俺,便是这般叫法。”柳奕今天本就不爽快,平白无故手还疼着,可没有心情体恤一条畜生。
“奕姊儿?”柳全忽地道,“不若让爹腾空了麦,恁坐筐里来?”
“俺才不要!”柳奕又噘起了嘴。
他们这是真个把她当成小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