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耕后的麦田,还需要整地。
犁而耕,耙而耱,耖而耢,农人们用工具将翻出的泥土敲碎,再将大土块摩细为壤。
犁铧没有耕到的边角地方,再用耒耜翻土。
下种,已是第三天的事。
柳家人自己花了一天时间,将种籽播下,又覆土盖好。
弯腰弯得多了,芳娘和柳奕都腰疼得厉害,加上她家的织机还没顾得上修理,除了昨日同家新送来的蚕筐已经清洗晒好搬进空间,她们给小蚕分了筐之外,这一夜便没有继续种菜。
这天晚上,柳全将预备好的桑苗全部清理了一遍,又把苗木按大小分开点了点数。
除了上一次清点过的那些,和已经重新移栽的,这段时日,她家又有了新种活的足够七八亩地的桑苗。
“今年的情况,俺已经问过,除了椿家差着七亩,蒯家也差着五亩,娄家自己原有桑田两亩多,如今还差着十数亩。”
“这里头,咱们这些日子赶着发成活的小苗加总一算,匀着些儿稀拉种上,恐怕也能勉强凑足了数。”柳全指着面前成堆的小树苗道,“一户五亩桑田,也没说五亩得种多少树,全都种上了桑树也是五亩,间种着菜亦是五亩。”
“阿爹这是准备把几家的桑苗都包了?”柳奕问。
“人家对咱们不错,咱们能想着些法子,能解决些问题不是挺好。”柳全算是承认了。
“那价格可问过了?”柳奕问她爹。
“咱们也不能按着外面的市价算,这几家原也在想法子育苗的。如果他们需要,咱们给每家就按着田地总算个数目,差不多就行。”柳全说了自己的打算。
芳娘想想,“你考虑好了就这么办吧,价钱,你也看着定。乡里乡亲的,今后还有互相帮扶的时候,这事儿上,咱们确实不能只想着赚钱。”
既然爹妈都已经有了决定,柳奕便随他们高兴好了。
一家人便趁着天黑,将树苗分出一些。
第二天,柳全准备先去娄家知会一声,不想正在娄家说话的时候,曲家的小孩儿又通知村里人都速去曲家院子。
柳全只能跟着娄仲一道去了曲家“开会”。
这会一开,到柳爹回家的时候,又早过去半日。
柳奕见娄奎跟在后头,便没多问。
娄奎到了柳家院里,径直去看桑苗。
柳家的空地本就不多,那么多小苗一堆,占去不少地方。
娄奎见那苗木没带着多少泥土,是和他们本地不同的黑色土壤,放了半日倒不显得干,桑苗的根须亦养得健旺,新生的叶片还鲜活,心里便挺满意。
回头又拉住柳全,两个人站着说了一阵,娄奎便带着两株小苗兴冲冲回去了。
具体的过程,柳奕不清楚她爹是怎么谈下来的,反正她家这桑苗货真价实就在这里。
最后的结果是娄家按照一百株桑苗二斗五升麦的价格,买了二千棵“今年的新苗”,也就是五石小麦。
“曲家的直郎来家时阿爹不在,今日召大伙儿去曲家又作甚?”直待到娄家送来麦子,又挑走了桑苗,忙乱过一时,柳奕才又问阿爹。
“道说册子已经造好,须得各家各户都去摁手印。”柳全又将开会的结果略说了说。
原来里长今日便将他们分配的邻伍定了下来,那上报的名册也已经编好。
他们一家,还是与椿家兄弟两户和谢家两户分作了一伍。
娄家的三户,与蒯家一户,还有何家今年新立户的阿饼分作了一伍。
他们这二伍编作一什,又选了娄翁做什长。
各家各户的人口、性别、年龄都逐一登录,每户有多少田地、有无牲口畜力也一并统计,一应资料都拿个黄纸簿子抄写得规整。
“照今天,恁爹这红手印一按,咱家正经就算这大靖朝人口了。”柳全对女儿眨巴眨巴眼睛,“连名字也一并改了。”
“那就是说,往后哪怕这大靖朝发身份证,俺也叫柳奕了?”柳奕开心道。
“恐怕还是薏仁儿的薏,”柳全嘿嘿一笑,“俺又不认得这里的字儿。”
“那阿爷又是怎么跟娄家阿叔说的?”柳奕伸手抓了一把娄家送来的麦子,用力搓了搓。
晒透的麦粒金黄干硬,这是她家赚得的第一笔粮食,柳奕的心情很美丽。
今日搬出来这么多桑苗,她家阿娘还很担心,觉着无端端多出这么多东西来,招人眼目,到出门去除草之前都还很犹豫,嘱咐柳奕在家里好生照看。
这下,等阿娘回来,见着这么多麦子,肯定也高兴。
“就说已经联系上了外乡的一家,现有这么些树苗……”
“那娄家也没多问?”柳奕觉着,她爹这说法恐怕阿娘还是不能放心。
“俺已跟他家说了,来处不论,反正是‘别人’便宜给咱家的,俺也不赚,实惠算给他们。”柳全一笑挥了挥手,叫女儿大可放心。
“现有的价格,一亩当年育成的桑苗一石半也卖得出,或按一百棵苗三斗便是实在的价格。按恁爹俺说,还是今日这邻伍定得好,咱家给他们算个实惠的价格,满说得过去。”
“咱们卖得比外面便宜不少了,亦是看在人情的份上,他们当然不会追问来处。”柳全笑出两排白牙。
也对,娄家知道他家的情况,若不是看在邻里情分上,怎么会带上他们?她们家自己还没种够数呢。
在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娄家恐怕只会想着赶上这样的好事是他们“运气好”,自然不会仔细追究了。
“今天有了这娄家送来的麦子,待同家再来时,正好可以把余粮给人家结清。”柳全想着又了却一宗欠账,心里也少压一桩事。
说来也是柳家的运气,原本,同家第二次来送货时,点清了蚕筐便要拉走剩余的五石麦子。
柳家支付了前次的“定金”之后,剩余的小麦根本就不足五石的。
他们家一合计,只能先拆了些袋装的小米预备着。
可她家的小米也算细粮,和这地方壳都脱不净的粟米比起来,一没有沙砾石子,二没有谷粒稗子,精细得不能再精细了。
不到万不得已,柳家人是不愿意用它们当钱粮支付的。
恰好当日,同家答应的两副蚕架又遗漏了没运来,于是柳奕便找到借口,叫人家下一次来时再拉走余数。
这么做显得不痛快,柳全和芳娘都很不好意思。
但他家的粮食……结不清账是事实。
从道理上掰扯,一手交粮,一手交货,也说得过去,同家来的人就满爽快同意了。
柳全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也是他下定决心将桑苗卖掉的主要原因。
其实就算卖桑苗,也比市价便宜许多——柳全还觉着自己已经赚了人家不少。
柳奕心里清楚,说到底,父母都不是做生意的人。
他们与人友善了一辈子,邻里之间有点事情互相帮助,已经是长在骨子里的品质。
从她们一家穿越过来,麦收时候和几家人处得不错,今后又被那黄册捆绑在一起,休戚与共。
她爹将这么多桑苗半卖半送的行为,芳娘很赞成,柳奕很能够理解。
只是往后,恐怕就不能再这么干了。
芳娘从田里回来,告诉柳全池子该换水了,听说卖桑苗的事情,也喜上眉梢,一时都忘了小心顾虑。
这天晚上,为了庆祝一下几件喜事儿,柳家将酿出了些滋味的桑葚酒搬了出来。
这酒已有些日子,里头的果肉早也泡烂,这次他们将酒取出,除倒了些尝尝味道,顺便也将果肉和种籽过滤出来。
“酸吗?”芳娘看柳全皱眉尝了一点,只顾着喝却没说话。
“果汁似的,没啥味儿。”柳全咂摸咂摸,“恐怕还得再要些日子。”
柳奕闻言也尝了尝,笑起来,“是像果汁,要不再加点糖?”
这发酵的时间明显不够,至多只能当果汁喝,她这小孩儿多尝两口也没事。
芳娘索性便将过滤的两瓶桑葚汁又匀了匀,匀作了三瓶,一瓶加糖,两瓶不加,“加糖的咱们喝,不加的,酿成了给你爹喝。”
“好。”柳奕开心将过滤出来拧干的桑果肉掰开,和在麸皮菜叶里搅拌了喂鸡。
养在空间里的蚕蚁,已经脱了一次皮,现在不再是黑黑的毛毛虫,而变成了细瘦的灰白色小虫。
不仅蚕的体积变大了不少,两筐蚕蚁,分作了六只大筐。稍大的儿蚕也变得十分能吃,柳奕和芳娘每天都要扫出大袋的蚕沙,那东西还没地方处理。
她爹准备等累积得再多些时,通通洒到田里当肥料去。
就是柳奕放养的小蚕,还没找着踪迹,树上的桑叶倒继续破着洞。
她家第一次把桑苗便宜卖给了娄家,就不可能厚此薄彼。
余下的几天里,他们又以同样的价格,卖给蒯家八百棵新苗,收回二石小麦。
最后才是自己找来的椿家兄弟俩,共买了一千棵,应付二石半的小麦。
将柳家买茧的欠账一平,椿家还给付了五斗的新麦。
是以,在那几家陆续弄走了桑苗之后,柳家的地窖,总算是真正有了一点余粮。
到六月十九这一天为止,同家饶的两副蚕架拉到,柳家平了外债之后,还剩余六石四升的小麦。
这数目,若单靠购买材料的话,还远不足够修建一间蚕室。
“说起来,”柳全站在院子里,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这事情……做得是欠考虑了些儿。”
“怎么说?”柳奕不知道她爹又在纠结个啥。
“咱家的苗就那么光秃秃的给人家了,也不晓得种得咋样。”柳全不太放心。
“也过了几天了,您就别操心了吧。”柳奕听了想笑,真要有啥麻烦,最先挑走东西的娄家不早也找来算账了么。
“我还是去转转,看一眼。”柳全背着手出了门,“顺带去把咱家开荒的事儿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