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翁烧制木炭的窑火还没彻底熄灭,白芸里的乡民满缴纳官粮的时候也终于到了。
在山下里巷间的铜锣铛铛敲了几个来回后不久,椿家的老大便匆匆来了柳家,通知他们尽快预备好粮食。
根据领会了“官方精神”的里胥所言,负责征收田赋的官吏已在恁长蔺亭摆开了阵势,限期周边的乡里,这数日之内便要将官粮送达缴清。
倘过了时限未缴上粮赋的,或不按实数而有瞒报漏缴的,或有以次充好蒙骗粮官的……
一经核验,除过经济上的惩罚,还会被抓成“反面典型”,立时便要着吏役来本籍拿人,将那等“猾民”戴了枷锁示众。
据椿升转达的里胥法,官方收赋的准备相当充分,不仅预备好了收粮的量斗车马,就连缉拿刁猾民的枷锁亦都预备下了。
其实,本乡每一年缴纳税赋的时间都差不太多,总归得在粮食收上来之后不久。
负责地方税务的粮官们的套路也差不太多,一是严肃明政策,二是以刑罚恐吓。
送走了椿升,柳全便与芳娘去后院的地窖提粮。
官方收取粮赋,一样要求粮食的品质,通常会分作上中下三等。
粮食晾晒得越干燥、色泽光洁颗粒饱满、筛选得越干净少石子稗草等杂质,无腐坏陈粮等蒙混过关或“掺假”的,就评得等级越高。
不然,则评得等级越低。
等级低,当然就不能照着高等级的标准一样验收,那份量也会收取得更多。
多带上些粮食,也是为了应付这当中可能出现的盘剥。
柳家预备的粟谷,原本是准备自家吃用的粮食,都为洁净干燥没掺任何假的当年新谷。
去岁的陈粮,她家早就没营都没吃到麦收的时候,哪里拿来以陈冒新。
想到此,柳奕反觉得自家很不划算了。
这是缴纳公粮,又不是她们自己吃,这么实诚好像也没必要。
反正到了纳赋的时候,验收粮食的吏役,都会以大斗计量。同样是“一斗”,比着农家自己量的总会有些出入,白了就是多克扣一部分。
这是此时的“潜规则”,农户们只有听命顺从的份。
……还不如掺合些沙砾石子的,增添点份量。
以次充好、甚或“掺假”的作弊行为,在民间原也不算稀奇。
不仅粮食商人卖粮时如此,就连官方赈灾时亦如此上行下效,农户为了应付官家,难道就不可以了吗?
理论上来,确实不可以,因为“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实际上,还真有胆大的“刁猾之人”,就敢这么干不过这依旧是极少数而已。
大部分农户,还是老实巴交,任人宰割的。
在这个动不动就祸殃及家饶环境之下,他们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父母妻儿考虑。
纵使不然,害怕被连累的邻人也会“替他们考虑”。
当然,这事,柳奕也只能想想而已。
做人实在为人正直的柳全,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做出慈偷奸耍滑的事,也绝不会允许她这么干。
柳全将恁多粮食从“地窖”里提出来,一斗一石逐一称量,再心仔细地装进了一个个容量极大的麻袋。
芳娘便在一旁穿针引线,用又粗又结实的麻线缝好收口……最后,还在恁每一个麻袋上都缝出自家的特殊记号,以便识别。
夫妻二人做完这些事,已经快到晚饭时候。
柳全又急匆匆下了山,去找椿家询问出行的具体安排。
此时,家家户户都得缴纳粮赋,这么多的粮食该如何运送,就成了一个问题。
柳奕他们这一邻,乃至这一什,共有两辆独轮车。
跑上一趟,顶了,都只能运输两家饶粮食。
公粮缴得少的,如蒯家,还有何家的阿饼,只用一车便可送完。
缴得多的,如椿家,尤其娄家,一车便不可能拉完,至少需要跑两趟。
倘在过去,他们就要同有牛车的祁家相商,几家凑作一车,各出点费用负担些饲草,用牛车拉上两趟。
今年……
几个团体如今皆各自为政,大面上还是里邻,情分上却疏远得多。
尤其在发生了何家丢失粮食的事件之后。
作为苦主的何家虽已报了官,这案件却没什么进展。
乡民们互相猜疑更是看谁都有点不顺眼,闲言碎语一起,更加显得貌合神离。
农户人家大都自觉还有三分“穷志气”,认为求人办事便显得矮上一截。
现既有了各自不同的立场,那就没必要再把闲话送予人。
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柳家和椿家本着里邻情分,皆愿意将手推车无偿提供给“自己人”使用。
大家当然情愿自己出力多跑两趟,也不再去求人了。
第二日,还没亮,柳全、椿家和娄家的兄弟便自带着干粮,挑着一溜的粮筐、押送着两车粮食出发了……
这几日,十里八乡的农户都是辛苦繁忙又焦虑不安的。
每个人都希望,这一年之内最难过的一关能够顺利度过。
只有把缴官粮的头等大事了结,今年这“秋收”的任务,才算是真正结束。
家中的男人们都出门去办正事,白芸里留守的妇人们便在不安的等待中继续忙碌着各自的“女红”活计。
因为交过粮税之后,便轮到验收她们劳动成果的时候了。
那些丝绵绢匹的任务还没了结的妇人满,只有加班加点抓紧赶工。
柳家的丝绵早已齐备,且连答应支援蒯家的一匹素绢也在前些时日织完。
蒯翁道谢连连,柳全也客气地让他家待缴完了丁税时再支付粮食。
到这事,谢家却有些话了
秋收结束没两时,谢婶了解到其余几家凑买织机轮流使用的情况,便找到椿家理论,道原来购买织机时没有带挈上她家。
如今他们两户还缺着些丝绵,绢匹亦不能按时完成……希望椿家能够帮忙解决。
椿家早就与柳家将剩余的丝茧“尽皆”出卖,一时便也没个解决的法子。
谢婶便道,丝绵,她家已先向别处赊买了,不日便可收货……就是恁绢匹,却还没能赶出工来。
总之,谢婶希望还能凑上一角,将这织机也算有她家一份刚好待椿家用完了织机之后,便轮到她家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