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粟苗长在畦垄间,距离它们长成真正的粮食还有两个月。
芳娘坐在地头缝棉裤。
今晚上,白芸里会有许多人不能成寐。
柳奕想的是趁夜将东西送去河边,才不会有人发觉。
从没独自半夜出过家门,她有点坐立不安,一时就要出去开门看一眼。
外面见不到一丝光亮……没有月光的山野中,什么都化作了一片浓黑。
就连夏日里吵闹无休的虫鸣也听不到。
茫茫四合,安静得可怕。
这事却只能由她去办。
搬出桑椹袋子,柳奕陡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么拿出去,人家怎么分?
带着行李的人非常少,灾民把能穿的都穿在身上了就算分发救济粮也得有东西装吧?
这不像现代时候,一人揣条塑料袋就行了。
难道当真让人家背着只大麻袋走路吗?
她竟想到“干粮袋”这种陌生又奇特的物事了……
转念又一想,这好像不该是她考虑的问题。
“你做甚?”见女儿进进出出油煎似的一时也坐不住,柳氏忽地问她。
“就是想……出去一下。”
“别去了。”
怎么?
“不安全。”
“那怎么……”办?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芳娘道,“今日来了一群,难保明日又来别人,要再往后呢?真个乱下去,恐怕还有更多人没吃没喝逃出来。”
柳奕看着阿娘,不知该什么好。
“再多粮食也撑不了多久。”芳娘又道,“不是你娘铁石心肠,如今这世道,谁能想见?”
今的事情,不仅颠覆柳奕的认知,芳娘也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倘有一日,这里也过不下去了,咱家一样得走。”芳娘手里缝着裤子,“不是还要找处地方落脚?”
“……也是。”柳奕明白阿娘在担忧什么了。
前些日子,她跟芳娘透露了空间会“失效”的事。
芳娘看起来接受得挺坦然的,这么神乎其神的古怪东西不属于自己,失去了也是理所应当。
她觉着,如柳奕所,待往后“有些积蓄了”,找一处“环境好一点”的地方,置办些良田肥地,重新安家就行了。
照今日这么看起来,不管钱多钱少,光“环境好”这一条就很具体。
搬家的地方,除了用水要方便,还得“治安稳定”,民风淳朴,环境不可以太复杂,“地方政府”亦十分重要……
这样的地界,他们上哪找去?
柳奕尴尬笑笑,她很想告诉亲妈,“这都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事!”
晓得烟灰缸的土地最后可能落脚在那处?
她得庆幸,自己并没有交代土地已经被她“定位”出去,又找不着“地址”了。
这事……打死她也不能。
不然阿娘的心态更得崩啊!
柳奕凭借模糊的印象估摸,她的空间会落在白芸里以外,大约,偏东部一些……
或许还靠南一点点?的那么一片植被茂盛的地域。
那处应当是……不缺水,的吧?
有山,这是肯定的。
周边的人口情况,无从得知。
每思及此,柳奕都会郁卒若能忆起更多细节,她做梦也能笑醒。
柳奕闭着眼睛用力回忆。
她有印象,这里的“大靖”是四面有海的,自己选了一处靠近国土中间的位置。
她还指着地图,“从这儿白芸里到这里投放地”……
啊哟,想不起来了。
关于当日的情境,全部,她只记得这么多。
楠州属于“西五州”。
当时地图拉得太快,又没有明确的比例尺,她无法估算距离。
柳奕只能猜想,“那地方”不在楠州界内。
柳奕在本本上划了一把叉。
也不是涂州。
肯定不可能往北走。
划掉。
那么所有偏北方的州府都可以暂时排除。
柳奕在本本最靠上的位置写上“北五州”三字,又画了一把叉。
紧接着在“蟠州”和“东五州”上都划了叉。
流民们要去的蟠州在楠州以南,甚至更西部一点,不用考虑。
东五州,至少该接近大海方向吧,太远。
她现在还不清楚的是,紧邻楠州东部的是哪些州府,当属于“中州”,还是“南五州”?
柳奕唯一知道的南州,是敢与皇帝老儿家正面刚的“南城条州”。
那定是一片富庶、遍布良田沃野、而且民风不差的地界。
不然,怎么能支持多少代人跟王族叫板呢?
若能得到准确的大靖与图
这时候的地图又能准确到何种程度?
算了,不纠结了。
再想下去她也得崩。
“阿娘……教我开茧吧?”
翌日清晨
听到鸡叫,柳奕已自醒了过来。
胡乱将头发绾了绾,她轻手轻脚开了家门,又开了院门,便提着裙子朝山下跑。
芳娘看一眼阖拢的木门,默默听得一会儿,院子里没有响动了……
她不紧不慢地起身穿衣,收拾东西,舀水做饭。
还未亮,流民要离开白芸里。
前一日,白芸里的农人们凑得赈济难民的食物几十斤。
其中大部分不方便携带的蔬菜都被拿来熬成了菜粥。
送二百多号流民走出三里地,曲家的两个儿郎才同他们告辞,将剩下的芦菔、芜菁和半袋炒过的粟谷等物一并交给符老。
难民们溯着河边的路继续朝前走。
听闻得,簇距离下一处笆沟里还有三十多里路。
越朝前走,山路越崎岖。
他们的目的地,还很遥远。
蟠州,是印象中可望不可及的地方,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已经不奢望能够抵达。
逆水而行,不是多数逃亡者的选择。
但只要走出这什罗县境,向西南再过一个县,他们就可以从密林中穿越没有人烟的大山。
山的背后,紧邻着蟠州的崇山峻岭……这是符老和少数几个男子商议之后选定的路线。
一路打听一路走来,他们早已跟不上流亡的队伍,他决定带着这些人铤而走险。
不然,走到明年都未必能到蟠州。
符老走在队伍前头,他已将芦菔和芜菁按人口分发下去,个头大的三人一只,中等大的给两人平分,个头的给老人孩子一人一个。
剩下二十来斤的糗米干粮又分作两半袋,一袋他自背着,一袋交给队伍里一个年轻持重的儿郎。
所有饶目光都时不常地落在这两只粮食袋子上。
昨吃过难得的一餐粥饭之后,今早醒来,他们的肚子更饿了。
“等恁多时耶。”
符老抬头看时,水岸的路边正站着一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