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茯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的饭,怎么睡的觉。茯苓平常肾不太好,晚上总要起来拉尿,现在家里客厅里住满了人,茯苓只好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才蹑手蹑脚地上了一趟厕所。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看见自家的沙发上横七竖八地睡满了人,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上完厕所回来,茯苓瞥见又枚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借着窗帘缝隙透出的微弱的光,她看见那张脸依稀是大学时的模样,可她心里却不复往日的柔情。想来又枚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吧。十年前他们也曾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婚姻吗?
坐月子的时光在家中大闹天宫中度过。每天五个孩子上蹿下跳,吵架打闹,无所不用其极。茯妈妈每天被吵得头晕,经常躲到茯苓房里和茯苓诉苦,巴不得可以早一点回到老家栋归去。
过了几天,程爸爸、程妈妈提出来要给孩子办满月宴,因为他们在乡下送了很多人情,程家这些年来都没有什么大事,现在好不容易程家生了个宝贝孙子,一来可以给乡里乡亲报告好消息,二来也到了该收回人情的时候了。茯苓心知反对无效,公公婆婆的想法也很正常,也就随他们去操办了。反正她老家这边的亲戚是一个都不通知,一个都不请。
茯苓每天的睡眠都很浅,奶水也非常少。孩子喝几口奶就累了睡了,可一会又肚子饿了,哭着闹着要喝。他喝惯了人奶,牛奶压根不喝。茯妈妈和程妈妈因为茯苓奶水的问题已经吵过很多次,茯妈妈觉得是汤水太浓了,栋归县的说法是汤水要清淡,少盐少油多汤,可是程家那边的规矩是汤水要弄得浓一点。茯妈妈和程妈妈为了这个事情争吵不休,最后程妈妈撂挑子不干了,要茯妈妈自己来做饭。茯苓总是劝妈妈息事宁人,不要和婆婆争吵。可是茯妈妈抹着眼泪说:“我到这里来是来做外婆,做上亲的,我凭什么来看人脸色的。”
这些争吵加剧了茯苓的失眠,可是茯苓仍然还暂时不能让妈妈回去。因为孩子每晚都得抱在胸前睡觉,妈妈在,她每晚还可以躺下来在床上小憩一会,妈妈一走,她晚上连个换班的人都没有。这十几天下来,她已经明显感觉自己胸口发闷,脑袋不听使唤,经常站着站着就要摔倒的样子。
可是又枚丝毫没有说想要帮她的样子,他照常在外吃喝玩乐到深夜才回家,一回家便是倒头大睡。有一次茯苓实在困了,把孩子放在大床两个人的中间,孩子一不小心滚到地下,哇哇大哭,都没有惊扰又枚香甜的美梦。茯苓的心里除了失望就是绝望,她看着这大大小小的一家人,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值得她信赖和托付的人,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她的孩子竟然不知道可以依赖谁,她只能鼓励自己强撑下去,这些纷扰、烦杂的琐事,她只能装聋作哑,只求这个月子能尽快过去,孩子能健康长大。
离满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茯苓家里早已驻扎了各色人等,除了程家的亲戚,程家村子里的人也来了不少。农村的人都很淳朴,给程家带来了鸡鸭等各色活禽,为了节约住宿费,茯苓家里连客厅都打满了地铺。茯苓现在连汤都不敢喝了,她怕晚上要上厕所,她怕去上厕所的路上都可能踢到打地铺的人。
现在吃饭更是个大问题。每餐只要饭菜一上桌,立马就被夹空。茯妈妈只好拿个大碗给茯苓装满饭菜,再等茯妈妈出去端自己的饭菜时,多半只能在饭上倒点菜汤。茯苓看见那些粗粝不堪的饭菜,只能皱着眉头随便扒两口,茯妈妈倒是不管那么多,连饭带汤汁呼噜呼噜三下五除二吃掉,然后再抱怨饭菜不行,晚上人太多,热,吵得睡不着觉。茯苓没有办法,反过来只有劝慰妈妈熬过这些天就好了。
又枚挑了附近的一家酒店,一来离家近,二来是新开张的酒店,装修不错,菜价也正好打折。茯苓听了,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意见。她只希望这个满月宴尽快过去。至于她这边的宾客,她只邀请了她在沙常的几个同学,和她公司几个玩得好,又有过人情往来的同事。她的亲戚和其他家人她只打电话向两个舅舅报告了喜讯,其他人连她的姐姐和两个妹妹她都没有通知,她怕给大家添麻烦。
生日宴很快就如期举行了。茯苓家里在11点多久已经空空如也了。程妈妈倒还没有忘记叫上茯妈妈一起去,茯妈妈叮嘱了茯苓几句,就高高兴兴地赴宴去了。茯苓一个人站在突然空下来的房子里突然感觉如释重负。她看见自己的儿子(现在已经取名叫程之焕了)安静地躺在摇篮里,闭上眼睛睡得很沉。他的脸开始有点胖乎乎的样子了,鼻子上的紫色斑点已经完全褪去了,那弯弯的眼角闭上后变成一弯好看的弧形,嘴巴很小象樱桃小嘴,可是嘴唇又有点厚。他的额头很高,有点发亮。每个人见了都夸这个孩子长得好,很聪明。茯苓看见他,就觉得心里的烦恼去了一大半,觉得每天的辛苦忙碌都有了回报。
一个清脆的铃声打断了茯苓的思绪,茯苓一看是又枚的电话。又枚的声音很大还好像有点醉意,:“你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没人叫我来呀,我在家里看孩子呀。”
“你是家里的女主人呀,这么重要的场合你肯定要出席呀,还要别人叫你过来。”
“那孩子怎么办?”
“你带着孩子一起过来呀。”
“好吧,那我就过来。”
茯苓给孩子加了一个棉包单,自己也换上一件能穿的红色大衣,简单地梳了一下头发,戴了一个红色的呢子帽,对镜子照了一下还算勉强看得,就匆匆推着婴儿车出门了。
这天天气很好,冬日正午的暖阳照得茯苓身上暖洋洋的。焕焕在婴儿车上睡得正是香甜。这是她快三十天第一次离开家门,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深吸了一口,那混沌的大脑立刻清醒了不少。
刚到酒店门口,龙斌就发现了她,大声地喊着嫂子,脸上堆笑地迎了上来。不一会,又枚也到了门口,他脸上被人涂满了滑稽的红色,身上一股浓厚的酒味,步子有点摇摇晃晃地到婴儿车里抱起焕焕,大步向酒桌走去,茯苓在身后大声喊着:“小心点,别把孩子摔着了。”
不一会,焕焕就在各个人手中传递着。大家交头接耳称赞着孩子长得好。茯苓在临近的一张桌子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看见有几个相熟的同事,含笑打过招呼后,静静地夹了一点菜,吃了一碗饭。
一直到宴席结束,孩子才回到茯苓的手上。又枚说下午和朋友们有安排,带着满脸的醉意叮嘱了茯苓几句就走了,通宵都没有回家。茯苓知道又枚今天特别高兴,对于程家而言,焕焕是程家的长子长孙,加上程家第一次在省会搞这么大的宴席,邀请了程家所有的亲戚朋友、乡里乡亲参加,见证了程家的荣耀时刻,这对于要面子的又枚来讲无疑是值得自豪和庆祝的。
下午,程家的亲戚和乡友多半回去了。茯苓晚上也稍微睡了一会,这是她一个月来最踏实的时候,她的生活总算要开始回归正常的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