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为止是从苏地裂崩前说起的。
关于苏地裂崩这一段历史,苏地人人尽知,史籍上也多有记载。
是前朝三十一年时,天上众神纷争混战,殃及凡间,八月初某一天夜里战事惊扰地龙翻了身,天摇地动,又有四十八个大雷沿北起流空、南至现今屏城一线连劈了一宿,将现今这块苏地生生自前朝大地劈了开来。
初初时候不过是一道二百步宽的巨缝,深不可测,有水自底下溢出,不过是成了一条河,能连桥或乘船往来。朝廷颁旨在各地修了桥,拢共八十座,将苏地沿岸与大地沿岸相连接,像将两块破布相连的补丁,倒也无差无碍。
但等到次年九月中,地龙又翻身,当夜里又是四十九个大雷在河中连续劈打,打得河浪滔天,河水沸腾,大地底下阵阵轰鸣,恰逢南海掀了巨浪,海水一灌,八十座桥齐齐断裂。
其后不过三四日光景,苏地竟与大地越离越远,似地下有物将苏地拖入东海中。
等到七日后,站在苏地沿岸都已看不见大地,四周俱是海水。有能观星象的夜里查观,苏地已是深在东海中央。
裂崩后,苏地大乱,分裂十二城,纷争三十余年,此期间鬼魅大盛,神魔横行,妖异事层出。后由当今苏尊的先祖顺应天意,又得了神助,将苏地一统了,改称苏地,仍以前朝帝皇为主,不称帝,只自称尊,袭前朝旧制。
花三自秘史中读过,苏地自前朝大地中裂崩出去,是因苏地出了个不得了的东西,震惊九天。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修秘史的大概因为不清楚,也是语焉不详的,只记载说有佛家人说破,道苏地底下有十六只巨龟,轮流将苏地背驼,游荡于东海中,龟阵中镇着的便是这个震惊九天的东西,以万年寒铁造的铁链锁住,由巨龟看守,苏地不过是因地利成了一块镇符,不叫这东西出来危害天地罢了。
花三那时读到这处时,尚且年幼,还与随伺身侧的人笑谈:“都说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看前朝地图,苏地也是占了前朝三分之一不止的,这样大的土地在天人眼中却不过是一纸镇符。”
那随伺身侧的还曾回到:“天人眼界广阔,三界如一又不如一,可大又不可大。人不过一世,天地却不老,孰轻孰重,取谁舍谁,只是一念明灭罢了。”
花三那时不明白,两三年经了大事后便懂得了。莫说老如天地,人活一世也有重要或不重要的东西、必要或不必要的东西,遇事时候如何取舍为妙,自然是取重弃轻为好。
要从苏地裂崩前说起,周生为止先交代了自己的身世,说是:
“我是前朝二年生人,家祖曾在朝中居要职,家父卸甲前是镇守西北漠疆的将军王,卸甲后承蒙先帝厚爱,封了爵位,在朝中做中书右相,掌管中书省。
我母亲是先帝韦贵妃的堂妹,与韦贵妃私情甚厚,因此我自小能随我母亲在宫中出入,与先帝的第八位公主婉瑜青梅竹马,长久相处下来,也曾私许终身。
我十二岁起便在朝中任官职,一路平步青云,到十五岁时因屡树奇功,先帝招我做了驸马。十六岁娶了婉瑜,与她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过了一段此生至美满的日子。”
周生为止忆起以往,面上有些动容,眼中满是心底溢出的快意,怀里的婉瑜似是听见了,面上也是微微一动,嘴角含春,半睁的眼中流出浓情蜜意。二人相拥着,侧脸贴着额际,衬着身后落在开阔河面上随水波闪耀的点点晨光,此情此景,叫花三也是心底一动。
以周生为止的出身,只要没有大风浪,怕是要这么平平顺顺过一生的,那大概也是他心里所愿吧?
他心里向来只有婉瑜一人,入朝做官、屡破奇案建功,是为了夯实基础能娶婉瑜。甚至后来主动参与到几个皇子的夺嫡党争中,竭尽所能力保与婉瑜一母同胞的太子继位,也都是为了婉瑜一个人罢了。
婉瑜欢喜了,他便欢喜了。婉瑜过得好,他便觉得好了。
但奈何天从来不遂人愿,帝位之争,血腥残酷,成者王,败者亡,向来如此。
先帝驾崩当日,九皇子篡改圣旨、领兵封了皇城,助三皇子登上了皇位。太子一党惨败,一众人被诬蔑成举兵逼宫的逆贼,太子被投入天牢,党羽被诛杀,但凡以往表明过支持太子的,连坐。
一时间帝都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他虽是年轻,但也曾是先帝眼前的红人,是太子党中最得力的那一个,新帝向来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位的第二道圣旨,便直指周生家。
诛九族,抄家,偌大的周生家,一夜倾覆了。
周生为止在密友相助下侥幸逃脱,得以苟活,暂时远离帝都,逃难在父亲曾守过的漠疆一带。
婉瑜因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得新帝开恩,不受株连,只褫夺公主封号,囚在自己寝宫中,暂禁足不得外出。
周生为止说到此处,双目泛红,将怀里的婉瑜紧了一紧。婉瑜也是有些悲恸,含泪垂目。
周生为止又说道:“婉瑜被囚在宫中,我也曾想方设法打探她的消息,但却毫无消息从宫中传回来。我为了躲新帝的追捕,四处游荡,不敢在同一地多待一段时日,等到先父生前挚友用一个假的周生为止的死尸叫新帝信我已在漠疆战乱中死了,李代桃僵叫我金蝉脱了壳,我方能托了个假身份回到了帝都。”
重回故地,已是五年后,五年间他历经了许多事,结识了许多人,但那些人和事都不足以阻拦他冒着危险回帝都找婉瑜的心。
婉瑜就是他的心,是他的命,是他看得比他的命更重要的东西。
回帝都当日,恰好是元宵,街头巷尾处处张灯结彩,彩车载着歌者舞者在主街道来回巡游,男女老少各自结伴挂灯笼、猜灯谜。帝都历经了一场夺嫡大乱,在新帝治理下又开始兴盛起来,甚至显现出比先帝在位时更繁盛的光景。
他孑孓一人独行在热闹的帝都中,心里想着的念着的都是婉瑜。
等他寻到先前助他逃脱的密友那处,得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一年前,西南蛮族番孛的首领遣使来给新帝示好并求亲,新帝年轻,女儿尚年幼,先帝的公主又只剩下了婉瑜一个,新帝便下旨将婉瑜当做和亲公主嫁了过去。
婉瑜顺从接旨,当日夜里却服了鹤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