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黍离是上一代花主的长子,甫一出生,花家便按着苏姓与花家的约定,将花黍离送到朝堂里头做了质子。
做质子的终生不能回家,只能在朝堂里头老死,再葬在苏城郊外尊陵山的花家墓里头。
这是花黍离的宿命,也是自苏地裂崩、三姓人助苏家夺得尊位、平定苏地之后的花家历代长子长孙的宿命。
长子长孙一入朝堂做质子,顶上来做家主的,便是行二的花家子弟。
花黍离的这一代,便是花锦郎。
花锦郎自小是被当成花家家主来培养的,纵使人并不是花家子弟之中最聪颖的那一个,但因在家排行二,花家其他分支人丁凋零,因此也没有人可以动摇他必继承家主的地位。
可谁成想,花黍离在流空动乱与荣嗣内叛之中屡立奇功,得了苏木易的大赦,允他回五庄,并将苏姓与花家的质子之约作废,往后花家长子长孙,不必再送到朝堂之内。
花黍离这一回,原本由花锦郎做家主的事情,便从板上钉钉,成了南柯一梦。
花黍离本就是上一代家主的长子。
他在朝堂中成长,师承尊太后生前身侧的军师纪不谋,善谋略,工于心计,在朝堂内成长的这十六年间也从不敢忘了自己是花家的人,一手花家绝妙的好刀法不仅在花锦郎之上,在朝堂之内比试时也鲜尝败绩。
立了战功衣锦还乡的朝堂重臣,与执掌五庄三年便遭他姓侵占土地的花锦郎,两一相对,像是云泥之别,哪个更胜一筹、更适合花家家主之位,明眼人都知道。
花锦郎这头自是意难平,这几年里明里暗里的折腾自然也少不了。
苏奴有这般忧虑,以为是花锦郎玩弄的心计,自然也不奇怪。
却是害得她白白折损了两个人。
花三冷笑一声,嘲讽道:“那你又是如何确定,花黍离确实有对苏尊的反心的呢?”
苏奴看她半晌,仔细盯着她面上的疤,可惜一叹,道:“二姑娘面上的疤破了倾城的相貌,倒是可惜得紧。”
花三一蹙眉,尚未说话,苏奴抢在她前头出了声。
苏奴道:“今年花黍离入宫面尊,依往年惯例小住朝堂宫中,禀告五庄年收成等事。有一晚,他二人在殿中闲聊,苏尊提起了五庄的花三。”
花三又一蹙眉,道:“提我做什么?”
苏奴面有深意看她,道:“念庄主常与尊主讲述五庄花三在江湖中的行事,讲人是如何爽朗磊落,讲花三一手好刀如何叫天地失色。尊主听得多了,觉得你有趣,总留心着你的消息,得着了花黍离入宫的机会,自然是要好好听花黍离讲你一番。”
花三听着,觉得似是有哪处不妥。
苏奴道:“那日夜里,苏尊屏退了其他人,只留我在旁伺候,问花黍离,若是他给你另立一个身份,不再是五庄的花三,再将你招到朝堂,纳为妃子他问花黍离,觉得如何?”
当日的话是,“尊后的位置必得是留着苏暖回来的,我这一生也不会再立哪个女子为后,但若是花三能来,我能向天起誓,终我一生,妃子之位上只有花三一个人,我的身侧,也只有花三一个人。”
这是直白的开口要人了。
苏木易问花黍离意向如何,可否将妹子割爱给他。
殿内无风,跪在殿中的花黍离垂下的袖袍却微微一动。
苏奴在一瞬间,察觉花黍离身上杀气一生。
但只是一瞬间,快得让苏奴觉得自己必是看花了眼。
只一瞬间,花黍离又抬起那张常常笑着的脸,对苏木易道:“得尊主的恩宠,必是言桑的福气。”
花三愣着,听完了,呆在那处,心思凌凌乱乱的,不知是落在了苏奴说的哪句话上头,是惆怅在“尊后的位置必得是留着苏暖回来”,还是无奈在“若是花三能来”。
苏木易竟想娶她?
苏木易竟想娶她?!
花三似是到此时才听清了苏奴话里的意思,良久好笑出声,先是无奈轻笑,后头觉得是真的好笑得很,便放肆大笑起来,笑得双目泪涟涟,看苏奴也不意外她这反应的样子,问苏奴道:“你是说,苏尊想娶一个江湖女子?”
苏奴轻一点头,道:“我见他有一日自语,说娶你是对你最好的方式,只是要你委屈些,改名换姓,用另一个朝堂重臣之女的身份过往后余生。”
花三更是大笑,笑得门外头的人一阵骚动,被苏奴刻意的一声咳又将那骚动强压回去了。
花三笑着喝骂道:“荒唐!荒唐!”
笑着骂着,卸了防备,双手捂了脸痛哭起来。
这一哭,便是放声大哭,涕泪齐下,直哭得花三嗓音嘶哑,心头那块石头梗在她胸腔之内,如火焚烧一般灼痛。
苏奴也不劝慰,任她痛快哭了一场,毫不顾忌形象地自己用袖子用力擦干了脸上的眼泪与鼻涕,才问花三道:“二姑娘明白尊主的心意了吗?”
花三哼笑一声,道:“心意?哼!什么心意?!他已羸弱至此,内外都是强敌,他还想着保我?!他先保他自己吧!”
说着又用袖子狠狠擦了又滚落出来的泪水。
苏奴站起身,跪下来,与花三行了大礼,一直交互藏在袖里的双手突然一展。
花三眼风之内只见得寒光一闪,苏奴左手之上多了一柄锋利匕首,大惊失色,自床上一跃而起,单腿半跪成一个防备暴起的姿势,也不管顾伤口撕裂的疼痛,抽了断风横在身前,怒喝道:“苏奴!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奴跪地抬头看她,将匕首刀刃握在右手手心,用力一拉,在自己手心拉出一个鲜血淋漓口子,再反手将匕首刀柄递给她,郑重道:“二姑娘,苏奴要你与我结盟立约,不管今后如何,二姑娘不做对尊主不利的事情,若是尊主有难,二姑娘必得拼全力相救。”
花三张口结舌,看着苏奴将血淋淋的右掌往她这处一伸,固执等着。
割掌立誓,若是有违背,九天不容,九泉不收。
花三并不犹豫,接了匕首,同在自己右掌用力一划,钻心疼痛里头将血涂满手掌,用力与苏奴的血掌一拍,眼盯紧了苏奴的眼,矜重道:“若有违背,九天不容,九泉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