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看着他那又羞又恼的丧气模样,实在痛快得很。
自昨夜他硬闯进来,罔顾她一身重伤,硬是掰着她的脸要看她面貌,到方才二人言谈之间,他身上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仿佛是,她花三已不是以往的二姑娘,只是一个沦落江湖的草莽人,不值得他这样一个从朝堂里头出来的高官高看一眼。
他就算还当她是当年的二姑娘,当年内叛之中她曾那样待过苏木易,在他心里也是一个罪臣,应被投入天牢做一个永不见天光的阶下囚,或是处以斩行,不值得宽恕,自然也不值得他正眼看待。
他大概以为只有他在努力守护苏木易,也大概以为只有他能守护苏木易。
花三心内一叹,他们这些朝堂里头养尊处优的人,大概不知道外头也有为了苏木易殚精竭虑、处处奔波的赤诚人,这些人虽不在朝堂之中,心也不向着朝堂,但为了苏木易,为了苏地安定,也是愿意竭尽全力、死而后已的。
花三道:“我与你写信当时,恰好是御三家新旧家主相争有了个结果的时候。新家主刚登位,局面尚且凌乱,根基尚且不稳,正是能用朝堂之力削番压制的好时候。你当日若是信了我,趁着那时苏木易还有心打理朝堂的事情,与苏木易禀告一声,多派几人去查实,大可当年就将御三家的事办好了,今日断不会有御三家也想夺尊位的野心。”
苏奴面色一白,慌张问道:“御三家也要夺尊位?!”
花三凝重点一点头,道:“苏地裂崩之时,人人都想称王,兵荒马乱,处处都是兵灾,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问苏奴道,“你可还记得,朝堂史官是如何记载三姓联合助苏姓人一统苏地的史实的?”
苏奴略回想了想,道:“天地初崩,龟驼于海,随水随行,日夜颠倒,四季乱分,天灾接踵,人祸横行。有苏姓人自九天而下,得天人指点,纵横游说,得花、念、赵姓人相助,花姓贡粮,念姓金银,赵姓献兵,终二十年,裂崩之地得一统,天下太平,三姓合议,推举苏姓为尊。”
花三道:“朝堂史记得是真是假,年代久远,咱也说不清楚,但至少我从伺候我的人听来的,并不是这个,我在五庄听花黍离说秘史,花家秘史里头记载的也不是这个。等到我在西南城时候,听御三家的人说的,同样也不是这个。”
史为人记,人各有立场有私心,记载下来的自然不同。
花三道:“各家站在不同角度,对当时的同一件事有不同样的看法,剔除对自己不利的,夸大对自己有利的,供后世子孙敬仰,倒也不奇怪。但怪的是,花家的与伺候我的人说的一样,都是四姓结盟,苏姓用计得尊位。而御三家记载的却是,苏、花、念三姓为赵姓部属,天下一统后,赵家即尊位,遭三姓反叛推翻,其后三姓再争,苏姓人用计大胜,得称苏地至尊。”
苏奴听得一愣又一愣,喃喃道:“到底是如何”
花三叹道:“史实如何,我们也不必计较。至于苏北念家记的是怎样,我没听过也没见过,也不好去问念故水,所以也不太清楚,但我想,大概也是跟现今朝堂史所言不一致。”
四姓结盟又分裂争夺,最后叫一个并不是大姓的苏姓得了天下,其他三姓人如何心甘情愿,这百年间不过都是因苏姓的钳制与当年所立盟约的制约,三姓才勉强甘心屈服苏姓之下,可这一代的尊主如今已是羸弱之势,膝下无后,三姓人想要不蠢蠢欲动,不想要得到这至尊之位,怕是也难得很。
花三道:“一万二千私兵是二年多前的数,几年过去,御三家私兵必又壮大。御三家在朝堂里头的人也不少,陆陆续续地安插人,怕已有几十年的时间,只从外头看怕是看不出哪些是御三家的人。如今念故水在朝堂之上又独得苏木易的恩宠,念家眼看是要在朝堂上一家做大,能行一家之言,御三家必是坐不住。我此前曾打算杀了他家主,先叫他乱上一阵时间,自己露出部曲超员的马脚,但御三家守卫森严,我曾试过几次,也进不深他们府邸。他们这一任的家主又鲜少露面,少有人见过他长得如何模样,在就算在外头守着等他出门,也不知该杀哪一个。”
花三打的算盘是,她这样一个在传言里头暴戾恣睢的杀人魔,杀人从来不问缘由的,那就借着这江湖名头取御三家主性命。江湖人行的事,怪不到朝堂上去,御三家也就没理由趁机起兵作乱,这后头的事,若是苏木易足够聪敏,必能察觉,必会知晓,也必定早做处理。
然而任她算盘打得再如意,原以为御三家与那西南城首富秦得的府邸一般,虽然守卫森严,但总有破绽处,能叫她轻易取个项上人头。
谁成想,御三家的守卫却是固若金汤,仗着私兵众多,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里外三层将御三家府邸包了个水泄不通,乌蝇有翅都难飞进去。
花三一叹,又道:“更何况如今,我听闻御三家实际掌权的并不是现今的家主,而是那位擅长魅惑人心的二夫人胡氏。”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深居固若金汤的御三府中,要想取她的命,简直是难上更加难。
苏奴道:“那二姑娘的意思是”
花三道:“御三家的事,属在朝堂之中,我现今是个江湖人,依托的是五庄,五庄花家做的是农事,虽然执掌苏地的粮脉,家中也有壮丁众多,但实力远不及自拥部曲的御三家,因此在此事之上,花家与我皆行不了什么事。”
更别说花黍离也不愿意掺和进此事之中来。她已与花黍离大意提过御三家私扩部曲一事,花黍离斟酌几日,只想做个渔翁得利,不愿意站在苏木易一侧硬抗御三家。
花三道:“既然是朝堂之中的事情,不如就由苏大人来做”
苏奴点一点头,道:“甚好,我先头也是这么一个意思,江湖有二姑娘,朝堂有我,我二人行事,必定相辅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