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回想凝花山当夜里那梳头女子是如何的说辞,一字不差,讲予苏奴,道:
“念家的人算好了时日,急行军到西洲县,在县里歇了一夜,第二日赶赴蠡口村时,连带念家的两位主子,只去了一千四百四十四人。”
苏奴惊奇,道:“一千四百四十四人?!”
花三点一点头,非常肯定当夜那女子确是这般说的,她那时甫从熟睡中被惊醒,脑子虽然仍旧不清不楚,但梳头女子讲的这则事正巧与她此前想知道的有关,印象便深刻了些。那女子在讲到一千四百四十四人时,不知何故还嗤笑了一声,笑斥了一声“谗计”,笑意阴阴森森,带着房中的冷风一卷,刮得她脑门一疼,完完全全清醒过来,一丝困顿全无,也将一千四百四十四这个数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一千四百四十四,这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苏地人避讳四,遇四是大不吉。念家是个古老的人家,尤信吉凶占卜,出海寻长生于念家是头等大事,绝不可能以大不吉作头。
花三也曾想过,念家此前招兵买马,是训了五千人,那这五千人里头的四千四百四十四个人,极有可能是原本要出海寻长生的人,奈何遇上荣嗣内叛,碰上的又是荣家精兵,只能将四四四四缩减成一四四四。
那女子嗤笑是“谗计”,那必是有人提议念家以此人数出海,念家的主子也予以采纳了。按那女子之后的意思,念家此寻长生失利,便是因了那提议的人。
那人是想要念家覆灭,此计此行筹备多时,要的就是念家两位主子的命。
苏奴大概是听出她话里头另一处不妥,又问花三道:“念家唯有念故水与念昔水两位主子,方才二姑娘缘何说连带念家的两位主子?得知念昔水一行人失踪后,我是即刻启程寻找的,到达念水山庄见的便是庄主念故水。若念故水在当时人中,他必定知道念昔水失踪的真相,千人失踪、满地鲜血,当夜里若有人生杀戮,他必定无法侥幸逃生。但他非但逃脱了,还恳请朝堂协助寻找念昔水,这是缘何?”
花三偏头想了一想,当夜那梳头的女子确实是这般说的,她那时不知苏奴寻念昔水到念水山庄的时候,是念故水来接,因此心里向来对此并没有疑虑,念家的这一则事听完了,也只觉得合乎逻辑,未在此处纠缠过。如今苏奴这样一问,心里只觉得是蠡口村一事后,回去的那个主子为免朝堂生疑,连夜快马回了苏北,成了后头的念故水,并没有什么值得疑虑的地方。
她花三虽未曾见过念昔水,但也曾听大公子及先前往苏北刺探的人说过,念昔水与念故水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在有年岁差的同父异母兄弟里头极其罕见。
花三看苏奴面上惊奇惊疑之色,一时半刻不知如何说明,只好道:“苏大人稍安勿躁,听我说罢,你便知。”
苏奴听闻此言,眉间焦虑暂缓,与花三点一点头,惭愧道:“是我心急,打断二姑娘了,还请二姑娘继续。”
花三靠着墙,疲惫得很,只想早早说完这桩事早早歇息,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五星成一线,列在东南处,是在当月初七夜里,念家的人到蠡口村时候,是初六。因为念家算不准五星成一线的时辰,便与当地渔民租借好了渔船,约定好了初七午间出行,在海上逡巡至黑夜,等着缥缈仙岛现身,免得错过了。”
但在初六傍晚,夜幕方落,启明才升,临岸的海面上就生了奇异事。
先是有大大小小的二十来颗人头从涨了潮的海面上偷偷露出,一开始只是一颗颗墨黑的头顶和一双双眼睛,幽幽发着淡淡紫色荧光,一睁一眨一明一灭地偷窥着海岸树林之后的念家人。
不多时,有个念家的壮士到岸边就着海水洗手,发现了那一双双窥视的眼睛,惊叫其他人来看。
等到几乎所有念家人人都挤到了岸边,燃起的火把照亮了露出人头的那一处海面,那些大大小小的人头迟疑着犹豫着,大部分将脸全部露了出来,惊奇看着岸上的人。
海里的人脸,五官长相与苏地百姓无异,只是两侧脸颊各长有五六块银色鳞片,似鱼鳞一般,光滑反射着荧光。
人头的长发都是墨黑色,似是一丛一丛长而飘逸的海草,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水流飘飘荡荡,往外一卷一舒地延展。
不知那是念故水还是念昔水的那位念家主子,且就当是念故水吧,拨开层层的念家人,从一旁随从手里接过一支火把,一双足踏进了尚有白日余温的海水里,去照最近的一颗人头,并高声温言道:“我等只是过客,无意惊扰海中众仙家,如有冒犯,还请众仙家原谅。”
最近的露出海面的那颗人头离念故水还有大约三十余步,不似其他已经露出全脸的人头,初始本是只露一双如远山的墨黑眉眼,待到听闻念故水此言,才从海水中略浮出了一些,露出了整张脸面。
甫一露出,岸上的人便止不住的惊叹。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面若凝脂,眉山如黛,白面红唇在火光照耀之下隐隐发着绒光,好似仙气笼罩,连苏城藏恩阁的魁首都比不上她的美貌半分。
那海中的女子往前行,渐渐从海中露出优雅纤长的脖颈,直而单薄的双肩,肩上锁骨盛了两小槽海水,圆润而饱满的胸,柔软而纤细的腰身,从腰身肚脐之下长满银色散着轻柔银光的鳞片,直至双腿脚背,贴身遮盖,倒将下半身的柔美线条更勾勒得越发诱人。
非礼勿视。
念故水侧首,不去看那女子。
那女子直行至念故水身前,矮了念故水两个头,从下往上,用那双如秋水的明眸好奇查看念故水的身形脸面。
念故水侧过身去,以袖遮眼,有礼温声道:“惊扰仙家修行,实属无心,还望”
话未毕,一双冰冷玉臂缠上念故水腰身,柔弱无骨的女子贴上念故水,湿滑的黏腻触感从女子甫出水的身子透过念故水的衣物,直触念故水的肌理。
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