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娘子埋怨道:“怎么这么长时间,又跟阿牛打架了?”
胡排不愿提这事,将碎银子和铜钱塞给了母亲,接着将两块卤牛肝放在了桌子上:“爹,娘,吃肉才有力气。”
“哎呀,你个痴线,每次去了都拿人家……”
“行了,行了,咱家只要开张了,有的是肉还。”胡屠夫急忙咽了一口茶叶蛋。
还是胡屠夫能稳住事,只要有工作就有饭吃。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儿子到处捣蛋,然而眼前当务之急是家里复业。
胡家娘子也反应过来,急忙递给胡屠夫一碗水,接着去屋里拿块木板出来,递给胡排:“快刻券。”
“刻券?”胡排有些疑惑。
鸡蛋噎人,牛肝更噎人,胡家娘子没理他,飞身去了厨房,飞刀切牛肝。
饿了半个月的胡屠夫,身材分量大,吃的也多,知道儿子脑子一阵一阵,忙着往嘴里塞东西。
都不理我,敢情你们这儿子捡来的?
胡子涵心里有些不愉快。
这块木板30多厘米长,拿在手里像个令牌,他顿时想起了购书券:明朝贵重物件各执一券,难道买猪用的是木券?
于是胡子涵顺着胡排的感觉,抽出杀猪刀,刀尖走游龙,不大一会儿,在木板上刻出一个猪头来。
这猪头,戴着一顶六合帽,浓眉大眼莲蓬鼻子,两只耳朵支棱如翅膀一般,比飞天红猪侠还有神。
胡子涵忍不住笑了:这个胡排,挺有艺术细胞滴,不进美术院真是可惜了!
胡屠夫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自然写不了纸质券。这是胡家独有的猪头券,胡子涵更愿意称为猪头令牌。
哎呀,哎呀,掌管八万水军的天蓬,难道用这个发号施令?
胡子涵手里把玩着猪头券,暗笑不止。
“别瞎玩了。”胡家娘子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伸手要崩脑瓜,“快去带上绳子和钩杆子。”
“钩杆子?”胡排急忙躲开了她的手劲。
胡家娘子没有理会他,急忙把切好的牛肝递给胡屠夫。
胡屠夫嘴里急忙塞了一个黄米饼子,伸手抓了一把牛肝:“我得赶快去,别被人家抢了先。”
胡家娘子急忙把钱袋子塞给胡屠夫。
胡屠夫一把揣进了怀里,接着松开腰带,将一吊铜钱缠了上去。
明朝的盘缠,是这么来的吗?
胡子涵纳闷。
胡家娘子瞪了一眼:“还愣着干什么?”
胡子涵虽然专业出身,但明朝收猪他还没干过,收猪可能需要工具,他也没见过。
想起丁家娘子教他认秤,他无奈暗叹:哎,明朝毕竟是明朝,我这明朝知识是从各路专家那里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忽悠?
于是他半休眠自己的灵魂,跟着胡排的感觉走。
他一道烟跑到了柴房,将一把绳索搭在了肩上,顺手将钩杆子提在了手里。
这钩杆子大约2米,手腕粗的柘木打造,因常年经过胡屠夫的手,磨得乌黑油亮,顶端是一把对称的铁钩子,就像两个齿的小号铁锚。
胡子涵第一次见识这玩意,手里不由自主地悠了起来:哎呀,哎呀,西游记里哪个神仙妖怪,用过这兵器?
临出门前,胡屠夫心念一动,取出了三两碎银子:“阿排他娘,别忘了买只鸡。”
胡家娘子愣了一下,急忙上前接了银子。
“要大红公鸡。”胡屠夫提醒。
“哦,我知道了,你快去吧。”胡家娘子应了一声。
她回头一看,胡排竟然还在悠钩杆子玩,上来伸手就是一下:“你这么大人了,天天就知道瞎玩,快帮你爹打猪去。”
这一脑瓜,带着胡家娘子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几乎把胡排敲晕了。
胡家被抄家,原来胡屠夫的小弟,都跑去跟白员外了。明朝妇女不掌事,目前胡屠夫的帮手,只能是胡排了。
胡家娘子刚打完,想起自己夭折了那么多孩子,顿时又心疼了,急忙帮他揉了揉脑壳:“阿排,咱们开张了,娘给你做猪肚包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胡排下意识的应道,急忙跟在了胡屠夫后面。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左邻林屠夫又出来了。
“呦,胡大公子……”
林屠夫狗嘴一翘,“不,胡阁老回来了!”
这邻居,胡子涵相当恼火,下意识手臂一翻,钩杆子奔着面门就去了。
不对啊,我现在可是胡排了!
见林屠夫躲闪,胡子涵顿时醒悟过来。
胡排傻了吧唧的,遇见林屠夫的揶揄,一定是一脸乐呵呵。他反应如此激烈,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的灵魂。
哎,胡阁老就胡阁老吧,听起来总比二衷子强吧?
胡排于是换了一副笑脸:“本阁老念你邻居,长城万里今犹存,不见当年秦始皇,饶你去吧!”
刚才钩杆子一奔,林屠夫着实吓了一大跳。
此时胡排的变化,令他大为纳闷:这二棒子,什么情况?
他忽然想起他二衷子,脑子一阵一阵的,顿时又放下心来。
原本三家屠夫,胡家家境最好,林家最差。如今胡家能开张,林屠夫心里很不自在,早就竖着耳朵听胡家的动静。
此时他见胡排悠着钩杆子,肩上搭着绳索,又露出了龇牙一般的笑:“哎呀,哎呀,太上老君的八卦缚仙索,如来佛祖的八宝如意钩,胡阁老,这是收猪……收哼啊?”
八卦缚仙索,八宝如意钩?
NM,你还真逗!
胡排心里暗笑。
“谢了!”他回眸一笑百媚生。
林屠夫的笑脸更加的狰狞,心里却暗骂:没听出老子咒你,果然二衷子,今上的诏令,里正天天在喊,我让你收猪,我让收西北风去!
胡屠夫自然听出了他的不怀好意,回身瞪了他一眼。
接着他又瞪了儿子一眼:“傻不楞冬的败家玩意,到处给我丢人现眼!”
胡子涵心里很不高兴:这要是你那傻儿子,不打你才怪!
胡屠夫一扬手,忽然想起就这么一个儿子,暗自吞了一口气,顺势一把拉了衣领:“快走。”
哎,你是爹,你有能耐,遇见事了别来指望我!
胡子涵心里愤愤不平,家里当务之急是复业,他只得跟在了胡屠夫身后。
可爷俩刚要上大路,丁屠夫相送卖牛的老农,从右边巷子里转出来了。
胡屠夫满面红光,近日来第一次见他气色这么好,丁屠夫相当吃惊:“呦,胡大哥,这真是要开张了?”
“那是自然。”胡屠夫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子,一脸的自豪,刚才因林屠夫引起的不快,一扫而光。
而那怀里鼓囊囊的一坨,丁屠夫眼睛相当好使,心里极为纳闷:哪里来的银子?
丁家和胡家关系好,胡家能开张,丁屠夫打心眼里高兴。
不过正德讳猪的诏令,那可不是儿戏,胡家怎么敢顶风作案?
昨日范府的事情,丁屠夫也听说了。胡梅学道夫人位置稳了,胡家杀个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白员外都在杀猪。白员外垄断,搞的猪油相当贵,丁家也相当的头疼。
一想到胡梅,丁屠夫一切都释然了,急忙拱手:“恭喜,恭喜。”
胡屠夫也急忙拱手:“同喜,同喜。”
被冷落的林屠夫,相当的不快。
他经常偷狗,警觉非常,练就好耳力,十里之外的狗叫声,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他隐约听见了里正的锣声,急忙扯着嗓子高叫:“哎呀,哎呀,胡家开张,自然贺喜,贺喜!”
胡屠夫和丁屠夫都没他耳朵灵,但此时二人都懒得搭理他。
以前丁家的猪油都是胡家供,只要胡家一开张,丁屠夫就不用对白员外点头哈腰了。只是收猪需要人手,丁屠夫刚要毛遂自荐,忽然瞅见胡排带上了家伙事。
“呦,胡大公子打下手了。”
他见胡排悠着如意钩,故意一脸吃惊,“哎呀,哎呀,这是要中举的才子啊,胡大哥,你怎么……”
“哎呀你个头!”胡排手中如意钩一甩,奔脑门就去了。
这丁屠夫虽然也嘴臭,但心眼比林屠夫强多了。
“咋如此对你丁叔?”胡屠夫一把把儿子拉到了身后。
他装模作样地抡起老拳要打,接着回头冲丁屠夫笑脸:“小孩不懂事,丁老弟别计较。”
丁屠夫一脸乐呵呵,会意地顺势架住了老拳:“胡大哥,我哪敢啊,胡大公子那可是咱大明的栋梁……”
“我让你再嘴碎……”胡子涵如意钩又起来了。
哎,不对,我现在是胡排了,没有二衷子打掩护,不但可能爹娘会担心,以后事可能更麻烦!
胡子涵心念一动,急忙又换了一副笑脸,“你说得对,本公子的确是大明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呶……”
他回身一指林屠夫,“他都叫我胡阁老了,你怎么如此没规矩,只喊我胡大公子?”
众人一下在全愣住了,紧接着爆发出笑声。
就连因老黄牛而哭的稀里哗啦的老农,也笑得前俯后仰。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胡屠夫心里大骂,回身轮拳就揍。
就在此时,咚咚,咚咚的铜锣声传了过来。
同时飘来的,是里正的特异嗓门,如牧羊犬吠一般的尖细高音:“今上讳亥,禁养禁杀禁卖,若有不从,家财抄没,杖脊一百,全家发配极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