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员外的烂招使完了,接下来就是正经的商业竞争,这个胡子涵根本就不怕。
不管怎么竞争,作为商品,最为关键的是销售。
卖不出去,以前所有的努力白费。
胡排吃饱了,不和丁大牛斗嘴了:“爹,怎么没客户?”
“客户?”
胡屠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用着急,早上山上凉,上香不赶早,人马上就上来……”
他还没说完,沿千佛山山道,下来了一个大头和尚。
这和尚方面大耳,肚子比胡屠夫的还大,手托一个乌漆麻黑的破罐子,径直来到了胡家肉案子前。
胡屠夫心里一阵堵,可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摸出了两枚油乎乎的铜板。
和尚看见那油光闪电,皱了一下眉头,破罐子一偏,稽首道:“阿弥陀佛,施主方面大耳,大肚能容,颇于我佛有缘,若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定当功果……”
“去去去!”
胡屠夫大眼一瞪,咚地一刀,剁的案板闷响。
和尚不闪不避,依旧稽首:“我佛慈悲,尚有狮子吼。施主面凶心缜,外狂内敛,若能幡然醒悟,实乃……”
“实乃我释家兴事,定当受香火于大千世界。”
胡排手里一排里条肉塞了过去,“佛祖心头坐,酒肉穿肠过。先贤如此开怀,大师何必着相?”
好事者一阵起哄。
和尚连连闪避,终于转到了卖字画的高级面前。
胡排对胡家娘子轻轻一笑:“娘,和尚点化不了真武大帝,跑去给书生道因果……”
“祖师爷你也敢胡诌,看我不打你。”
胡家娘子抬手崩脑瓜。
第一个客户,竟然是个和尚,胡屠夫满肚子火气,刚要大骂一声,胡家娘子的骂声首先起来了。
“哎呀,咱家真是撞了邪,净招老鸹。跑了一批,又来一批,死了头哼而已,又不是死爹死娘……”
“胡家婆,你骂谁呢?”
远处一声大叫。
这应该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胡排扭头一看,时务实带着两个官差来了。
俩官差一个叫张龙,另一个叫赵虎。
张龙跑得最快:“胡家婆,大早上的,能不能说些吉利话?”
“不错,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成老鸹了?”赵虎也相当不满。
胡屠夫急忙打开钱袋子,抠出了二两碎银子,往二人手里塞:“妇道人家不醒事,二位差爷别跟她计较。”
手心实实在在的感觉,张龙赵虎立即换了一副笑脸。
时务实见胡排抽了钩杆子,急忙咳嗽了两下。
张龙赵虎一愣,眼角也瞥见了胡排,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时务实拱手:“胡家翁,刚开张,要喝酒以后找机会。”
老子杀猪刀拼来的钱,算你们识相!
胡排暗骂一声,插回如意钩。
他将胡屠夫挤到一边,两手一撑案板:“奇怪啊,你这府衙当差,怎么有空往这跑?”
赵虎讪讪地笑了:“哎呀别提了,学子们闹了一天一夜,清街都……”
时务实又咳嗽,赵虎急忙闭了口。
原来学潮闹得太厉害了。范进娶亲,被胡排曝光了礼物,知府马慕君觉得不像话,不想管。知府同知劳乐鱼看热闹。上面不给力,手下这帮当差的,自然能躲就躲。爆流泉风景不错,他们跑来散心来了,却被胡家娘子当成收例钱的了。
时务实眼睛瞄向了槐树后面:“出来吧。”
两个县差,王五赵六尴尬地转了出来。
胡排相当吃惊:娘的,开个张而已,背后怎么这么多眼睛?
这二位天天来收例钱,可张三李四被胡排打跑了。刚才胡排发动群众,把崔一波一帮人打的半死,他们害怕,一直不敢出来。
张龙赵虎忽然明白了,原来胡家娘子骂的,其实是他们。
“嗨,王五赵六,奶奶个腿,你们俩鬼鬼祟祟,干什么呢?”张龙想起自己差点成了冤大头,跳起来大骂。
赵虎也要骂,却被时务实伸手制止了。
他伸手拍了拍坐臀肉:“这什么肉?”
王五吓得六神无主。
赵六脑子转得快,急忙笑道:“哼肉,哼肉。”
王五反应过来:“是哼肉,哼肉。”
猪肉是要交例钱的,但正德讳猪的诏令一下,市场全乱套了。太祖洪武旧制,并没有哼肉俩字,时务实的意思,胡家的例钱用不着交了。
既然胡家不用交了,其他商贩脸上也露出了侥幸。
时务实卖了人情,王五赵六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时务实冲胡排叹了口气:“胡大公子,县衙一大帮人,都是嘴啊!”
黑虎庙被白员外给占了,上面是布政司撑腰,县衙根本不敢去收钱。范进的工资都发宝钞了,历城县的工作人员,只能指望爆流泉市场。
崔一波收保护费,县差又来收例钱,明朝的小商贩,苦逼啊!
胡排暗叹。
他冲时务实一笑:“崔一波什么人?”
时务实:“此处里正。”
胡排:“里正?”
时务实:“多年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即便是连根拔起,最终还是长出来。”
打跑了崔一波,还会再来一个马一波、刘一波,这道理胡排懂得。
把希望寄托在胡排的个人英雄,或者上头的清正廉洁,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如何杜绝这些一波又一波,还得商贩自己努力。
胡排似乎不经意间环顾四周,似笑非笑:“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狼来了,拿刀干他娘就是了!”
寂静。
一众商贩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出现胡排希望的表情。
号称仁孝礼仪的弘治刚刚过去,大明就是这副摸样?
这真能算在正德的头上?
胡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听说洪武当年,手执大诰,直达天听。如今这么多商贩,就没人告状?”
时务实笑了:“大诰民告官,沿路各级官吏护送。胆敢阻拦者,斩立决。可惜太祖过去了。成化年间内阁决议,纲常秩序,天子当垂拱天下,乡间闾里,不经里老,杖断六十,发回里老再理。”
胡子涵震惊,打六十棍,不死也脱层皮。
他突然发觉,他前世的思维想当然了。
影视剧里,不是县太爷就是巡抚,甚至皇帝亲自出面替小民伸张正义,那逼装的,满屏幕热血沸腾。
这个历城县令,忙滴很呐,屁大点事,别来烦我!
胡屠夫急忙摸出了30枚铜板,这可是他一头猪收入的三分之一,朱元璋定的例钱比例,果然不待见商人。
时务实却把他的手合了起来;“如今是正德,胡家翁行洪武旧例,今上的脸往哪搁?”
接着他冲丁屠夫作揖;“丁兄,县令罗寿年都开店了,您看……”
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提督学道,济南府衙等等,历城县上面的大员实在是太多。县令罗寿年什么也管不了,就连自己吃饭也成了问题,只好开了家豆腐店。
丁屠夫虽然不大情愿,还是摸出了30枚铜板。
时务实冲县差一摆手:“恢复洪武旧例,忙去吧。”
王五赵六急忙冲大家拱手致意,跑去收例钱去了。
按说有知府和学道的关系,丁家和胡家不用交例钱的。可屠夫的身份太低,范进装逼,马慕君也装逼。胡家不交,这是胡排拼出来的,可丁家……
胡排想起丁家娘子送的食物,此时知道她心里不好受,然而他杀猪刀没拔出来。
大家只拿大明宝钞,县衙估计也废了。
时务实作为府衙差官,场面维持的已经不错了。
明朝的小商贩,不是那么容易混的!
看来要忍辱负重,只能是老黄牛的结局!
胡排觉得自己要不是杀猪刀开路,日子早黄了。
时务实知道他郁闷,穷开心:“关二爷卖枣,秦二爷卖马,胡大公子前途无量,他年飞黄腾达,别忘了提携小弟啊?”
“你这是损我还是……”
胡排忽然看到张依德,慌慌张跑来了,“那都是猴年马月的的事了,你现在还是提携提携小弟吧!”
时务实扭头一看是张依德,立即就皱了眉头。
想起学潮,他急忙向胡屠夫拱手:“胡家翁,我还有公务,您忙,您……”
如意钩勾住了后腰,胡排嘿嘿一笑:“时头,去哪公务啊?”
时务实压低声音:“你有的是手段,干嘛老缠着我?”
废话,老姐现在肯定是火烧眉毛,去了岂不是找打?
胡排心里这么想的,可脸上笑容可掬:“杏坛书店和四方茶楼,你岂不比我高明?”
白池发动学潮,追赶胡排,结果被时务实几句话给打发了。
卖梨老头没事找事,结果被时务实给套路了。
对付民事,他时务实还是相当老道。
胡排不等张依德喘气:“带上时头,就能解决了。”
张依德愣神。
整个范府被学子们围得水泄不通,时务实能管用?
他不敢和胡排对眼神,急忙朝胡屠夫拱手:“胡家翁,我家夫人……”
“哎哎哎……”
胡排瞪了一眼。
这事他不想让爹娘知道,否则凭他们俩的见识,一定是添乱。
范进啊范进,屁大点事你都解决不了,真TM废物!
胡排心里大骂。
他瞪着张依德:“去叫马慕君,带上时头。”
接着他扭头冲时务实微笑:“改日我请你喝酒。”
时务实不想去,可如意钩勾了腰带。
他也怕胡排的二棒子劲,只好冲胡屠夫一拱手,接着对张依德道;“张管事,走吧。”
胡排要拔出杀猪刀,张依德不敢啰嗦,扭头就走。
时务实刚走,心念一动,又回过身来:“你这肉卖多少钱?”
胡屠夫愣了一下,急忙伸出一把手指头:“50文。”
时务实摇了摇头:“黑虎庙20文。”
“20文?”胡屠夫大惊。
白员外终于打价格战了,将胡家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然而胡排早已料到他有这么一手。
等时务实走远了,胡排对胡屠夫道:“爹,咱卖100文。”
“一,一百文?”胡屠夫差点惊掉了下巴。
过了好久,胡家娘子回过神来了:“阿排,你出什么馊主意?人家20文,咱家100文,能卖的出去吗?”
胡排叹了口气:“以咱家收猪的价格,20文肯定亏死。既然卖不出去,那就100文,大不了拉回去做腊肉。”
这白员外突然降价,明显就是要顶死胡家。
胡子涵出身经济学系,对价格战太熟悉了。他提价100文,有着后续手段。但中间牵涉的供应链知识,以胡屠夫两口子的见识,肯定听不懂。
所以看着两口子落寞的眼神,他心疼,但也没解释。等后续手段出来了,他觉得胡屠夫两口子卖了一辈子,应该立即就会明白。
刚才张依德跑来,胡排和时务实说话云山雾罩,胡家娘子想起这事,又担心起来:“阿排,你姐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我去看看?”
“哎别别别!”胡排急忙堵住了,“你千万别去。”
那么多学子堵了门口,范进两口子连门都出不了,你去了,岂不要添乱?
可胡家娘子心里非常担心胡梅。
胡屠夫还是有见识的,他知道范府一定发生了大事,而且这事是儿子胡闹的连锁反应。但他也知道他能力有限,所以刚才张依德来了,他一直装傻充愣。
他拉了胡家娘子:“阿排他娘,你去了添乱,知府去了,啥事解决不了?咱还是先顾眼前吧?”
马慕君清廉如水,在济南府素有威望,胡家娘子顿时放下心来。
可是白员外这突然大降价,胡家的肉卖不出去,丁家的肉更卖不出去。
看丁家娘子一脸愁容,胡排又想起了她送吃的。
他抓了一把枣,塞在了她手里:“大婶放心好了,到时候白员外比咱们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