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三两口子这么一闹,马慕君顿时觉得自己太草率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即便不读书,种地也是正经,毕竟耕读乃千年传承。
要不是范学道的关系,杀猪卖肉的,怎么可能会有科考的资格?
马慕君急忙摆手:“且慢。”
刚要把收养文书揣进怀里的孟中高,闻言一愣:“知府有何指教?”
“孩子不能判给杀……”
“知府。”
时务实急忙打断了马慕君,“卢三两口子状告胡排,抢了地契和银子,我看先管这事。”
接着他压低声音附耳:“大印都盖上了。”
官印是济南府的信誉,反悔代表着失信。
马慕君很快反应过来,尽管有些草率,但不能当面失信。
他顺势瞪了卢三一眼:“原告可有证据?”
“证据?”
卢三愣了一下。
“有有有,昨天是二衷子先进去的,等他一出来,我们翻遍了整个房屋,都没找到地契和银子,这件事大家伙都可以作证。”
卢三老婆眼巴巴地望着乡亲们。
可乡亲们的眼神纷纷躲避。
时务实给马慕君对了个眼神,意思是要不要属下进屋搜搜。
胡排既然插手,说明地契和银子一定在他手里,马慕君不傻。
按照大明律法理来说,胡排纯属犯法,作为知府,理应维护大明国体。
可卢三老婆的说辞,不足以成为实证,况且村民们的反应也相当耐人寻味。
真要一根筋,大明律在自己手里,难道要干坏事了?
马慕君动摇了,终于点了点头。
时务实两手一推张龙赵虎的腰部,暗中施展妙手空空。
二人会意地一笑,立即奔入卢老汉屋里子。
顿时噼里啪啦,里面搜的热火朝天。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张龙提了一只破鞋出来了,故意在劳乐鱼身边顿了顿。
一阵臭味扑鼻,劳乐鱼连连掩袖躲避。
时务实忍着臭,从鞋里抠出了一团布包,打开一看,十三两银子,一分不少。
卢三两口子,顿时傻了眼。
“知府,地契我找到了。”
扑通一声,赵虎似乎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一道烟窜了出来,将地契递给了马慕君。
卢三两口子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
时务实趁机对马慕君道;“知府,刁民诬告,证据确凿。”
“对对对,就是诬告,卢三早就惦记着卢老汉的十亩地。”
“不错,卖哼的钱是给娃子上学的,知府可不能被蒙了眼。”
……
马慕君清楚,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但村民们纷纷拿起了瓦片土块子,他只好冲衙役们摆了摆手。
劳乐鱼也清楚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但刚才鞋臭味中回过神来,众怒难犯,他也不敢触这个眉头。
白池躲在人群后面,生怕被卢三两口子给认出来。
两个身强力壮的衙役,立即扯了锁链,不顾卢三两口子歇斯底里地大喊青天大老爷,强行拖去。
村民们拍手称快。
小萝卜头兄妹的收养文书,已经盖了官印,还需一个广告,让大家知道怎么回事,免得乱猜。
时务实趁机宣布:“卢三夫妻涉嫌诬告,以太祖洪武旧制,奸猾之民,不可饶恕,孩子本应没入官奴。然今有胡家情愿领养……”
“慢着。”
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违和的声音。
时务实扭头一看,认得是戴世人。
他爷爷戴高利被胡排刮了脑壳。
这下坏了,二衷子啊二衷子,你他娘的净惹上些阎王爷!
时务实悄悄附耳胡排:“这是戴高利的孙子戴世人,表面是汉宫戏楼的,背后的势力,济南府无人能奈何得了。”
胡排吃了一惊:“这么厉害?”
时务实讳莫如深。
戴世人昂首挺胸,负手迈着八字步,眼神不经意间扫了胡排一下,接下来斜睨马慕君。
堂堂知府,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知府同知劳乐鱼,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笑容。
看这样子,这戏子背后一定是勋贵。
胡排看了看小萝卜头兄妹眼巴巴的眼神,摸了摸他们的小脑壳,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
戴世人直挺挺地站在马慕君面前,偏着一边脑袋,眼神像是在瞅家奴。
马慕君脸皮紫涨,连呼吸也越发沉重。
还算你识相!
戴世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抖在了马慕君面前。
“这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胡排一把抢了纸,趁机伸手腰后抽如意钩。
“哎,你他娘的,竟敢……”
嗖地一声,一枚羽箭飞至。
胡排趁机闪在了戴世人身后。
羽箭擦着戴世人的头皮,穿着帽子钉在了墙上。
众人皆吃了一惊。
胡排趁机大喊:“响马来了,响马来了。”
接着他如意钩一伸,照劳乐鱼屁股上就是一脚;“让劳同知先跑,让劳同知先跑。”
“狗日的二衷子,拿命来!”
“狗娘养的二衷子,敢削爷爷的耳朵!”
二郎山的王壮,和爆流泉的崔一波,看见胡排在此,忍不住报仇来了。
顿时场面极度混乱。
胡排趁机一脚踢翻戴世人,一把揪住马慕君,闪在了墙角里。
一旦逃跑,就是羊群了。
据险迎击才是正解。
时务实等人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跳进了胡排选择的那处墙角。
这堵墙犹如犄角一般扼守村中大路,视野开阔又易守难攻。
隐藏在暗处的华元,点了点头:谁说他二衷子,这地形选的比军户还在行!
接着他望着王壮和崔一波傻不楞冬地跑,摇了摇头。
身边的杨虎莫名其妙:“爷爷,你摇什么头?二衷子破坏了咱偷袭范府计划,还割了三弟的耳朵,眼下不正是收拾他的好时机。”
华元叹了口气:“马慕君一介廉吏,却一事无成。二衷子虽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能顾了两个孩子。”
这什么个意思,帮着敌人说话?
杨虎眼睛都直了。
“我带你们啸聚山林,为的是除暴安良。眼前马慕君不是我们的目标。二衷子虽不是什么好鸟,但折腾的是白员外,背后就是布政使鲁有智。我们对付他,岂不是给白员外和鲁有智帮忙?”
杨虎大眼一瞪:“我们堂堂二郎山,怎么能给贪官帮忙呢?”
华元点了点头:“咱们现在处在围剿官差的眼皮子底下,眼下咱们的目标是福寿纲,崔一波记吃不记打,正事不顾节外生枝,如今依旧如此。”
接着他指着那处墙角:“你瞧,二衷子已经抢占了有利地形,撂翻了壮儿和一波,等五峰山围山的官差过来,咱们岂不被包了饺子?”
此时借墙体掩护的胡排,一手如意钩一手缚仙索,正在计算王壮和崔一波的距离。
这要是抽冷子甩出缚仙索,或者脚下钩一钩子……
杨虎立即飞奔出来,伸手揪住了王壮和崔一波的肩领:“快回去。”
王壮一脸懵逼:“为什么?”
崔一波也不解:“爷爷又算准我们要挨揍了?”
“咱们要的是福寿纲,这里离五峰山这么近,你们这一闹……”
杨虎还没说完,忽然发现劳乐鱼抱头鼠窜。
马慕君清官,但劳乐鱼却不同。
逮住个知府同知,鲁有智一定投鼠忌器。
杨虎发声喊,小喽啰们立即转身去逮劳乐鱼。
墙角里隐藏的马慕君,急忙命令:“快去救劳同知,快去救劳同知。”
“哎,是……”
时务实等人举着刀,跃跃欲试,终究没有跃出围墙。
马慕君眼睁睁地看着劳乐鱼被拖走,狠狠地瞪着时务实等人。
他没有坏心,纯粹是同僚之情。
可土匪是掀大明桌子的,众官差都是要命的。
时务实尴尬一笑:“知府,剿匪还得仰仗都司,我们这……”
马慕君狠狠地瞪着他。
尽管他和劳乐鱼不和,但官匪不两立,当着他的面拖走同僚,比扇他的脸还令他难受。
他冷静下来,也明白了这把官差的德性。
收拾老百姓还行,真要是打仗,菜得很。
“备轿,去都司。”
马慕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就走。
“布政使和按察使可都在封山啊,知府何不去和他们商量?”
马慕君听到背后胡排的笑声,顿时愣住了。
如今五峰山被布政司和按察使官差团团围住,但官差的作战能力,远远赶不上军队。
都指挥使马泰,迟迟不派兵支援,一定是不愿给鲁有智和齐强擦屁股。
马慕君冒冒失失地去都司,岂不是自找没趣?
况且福寿纲乃山东民脂民膏,堂堂知府,难道要为了同僚之情,帮上司去保护贪腐之财。
马慕君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露头,就容易被别人当枪使。
他摇了摇头:“本府有些劳累。”
这意思要打道回府,他不管了。
可是他刚掀开轿帘,按察使齐强从五峰山方向过来了。
布政使鲁有智,一直在和马泰交涉,齐强等的心焦,于是亲自过来给都司施压。
马慕君威望不错,有他在,马泰至少表面还过得去。
尽管他不乐意,但齐强却是按察使。
哎,我堂堂知府,竟然成了上司谋私利的腿子!
他转头看了胡排一眼,觉得他至少帮了两个孩子。
福寿纲的事,胡排不想搀和,他偷偷顶了时务实一下:“汉宫戏楼,是什么来路?”
时务实压低声音:“鲁王。”
“鲁……鲁王?”
胡排大吃一惊。
时务实眼神有些奇异,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去了。
皇家是大明最大的蛀虫,能从他们嘴里刨食的,只有李自成和张献忠,崇祯都不行。
打狗还需看主人,怪不得马慕君见了戴世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胡排摸了摸小萝卜头的脑袋,远望五峰山,心里暗叹:特么的逼急了,老子就是胡自成。
所有的纷扰,基本上告一段落了。
戴世人的这份买卖文书,鲁王要是找上来,也不是现在。
胡排给了卢老三两银子,让他安排卢老汉的后事。
孟中高见胡排让孩子为卢老汉尽最后一份礼,捋须沉思。
他虽然不喜欢胡排,但这是他的事。
在外人面前,胡排是自己的学生,要打要罚,他觉得别人没资格。
大明毕竟是朱家的,鲁王插一杠子,这事还真不好办。
他掏出收养文书,看了看范进的署名,觉得学道或许有些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