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有对她一龇牙,道:“老婆娘,你江家卖了几辈子竹器,哪一年赚了几百银子?我妹妹画的不值钱?叫江明辉自己说!江明辉,你敢说你不是靠清哑的图稿在发财?”
最后一句话是冲江明辉喊出来的。
江明辉从清哑说出“退亲”二字后,就懵了。
大家你来我往争辩什么赔偿,他听了好像做梦一样。
这时听郭大有提到他,总算醒过来,嘶声喊道:“我不退亲!”
他眼中滚下泪来,望着清哑叫“清哑!清哑!”
清哑安静地问:“这半年你赚了多少银子?”
江明辉抹一把泪,道:“一万两。”
清哑点头道:“我要五千两!”
江明辉愕然。
不是不舍得钱,而是愕然清哑的坚持。
方初铿然道:“好,我们给你一万两。”
钱出的越多,对谢家越有利,名声越好听,可以对人说郭家用银子了结了这桩争女婿纠纷。
江大娘如何舍得?
郭家什么也没干,就白得一万两,她可不想便宜郭家,因此大骂郭家不要脸,心黑云云。
蔡氏跟她对骂。
韩希夷看不过,走出来淡声道:“若江家真用的是这位郭姑娘画的稿子,只要半年盈利的一半算便宜你了。须知往后江家还能用这些画稿赚钱。”
江大娘辨道:“要是没我们编……”
韩希夷轻笑道:“天下可不止你一家做篾匠的。”
他觉得这老婆子好讨厌。
江大娘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阵红阵白。
江老爹仿佛苍老了几十岁,闷声道:“给他们!”
蔡氏骂道:“得了便宜卖乖的死婆娘,还当你儿子多能耐呢。没有清哑,他屁都不是。不要脸,踩着郭家钻到城里来了,过了河就拆桥,将来江家要断子绝孙……”
她一骂起人来就停不住,滔滔不绝。
郭大全这回没阻止她,只冷冷地盯着江明辉。
江明辉再次回神,喊“不,我不退亲!我不赔钱!”
谢吟风听了柔肠寸断,悲泣着又晕了过去。
锦屏等人急忙又叫“姑娘,姑娘!”
然而,这次江明辉没有理会她,甚至没听见丫鬟们惊慌的叫喊,他全部的心神都被清哑吸引了——清哑要退亲,清哑要离开他,他怎么办?
江老大和江老二拉住弟弟,低声劝着。
他们也知道,这门亲事做不成了。
两家闹成这样,只有退亲一条路。
更何况,就算两家摒弃前嫌,还有个谢家在旁不依不饶呢。
因此,退亲是唯一的选择。
“哥哥!”
江明辉望着大哥二哥,有种众叛亲离的孤独和悲痛。
那边,方初和谢吟月嘀咕了几句。
很快,锦绣拿了一沓银票来了。
除此外,还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好写退亲文书。
等锦绣研好了磨,方初看看江郭两家人,估计都大字不识一个,遂把笔塞给韩希夷,对大家道:“不如请这位韩少爷做中人,写一份退亲文书。他跟谢家不沾亲,也跟郭家没过节,为人也正直,生意场上口碑极好的,请他来写这退亲文书最合适。省得我们写了,郭家人不放心。如何?”
韩希夷苦笑,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要把他拖下水了。
江家人自然没意见,因为江家除了江明辉没人认得字,他又死活不肯退亲,如何肯出面写退亲文书,只能让别人写了。
然清哑一言不发上前,毫不客气地从韩希夷手中夺过笔,俯身几案上,笔走龙蛇地挥毫起来。
韩希夷便讽刺地看着方初笑。
方初摸摸鼻子,觉得很无味——
他怎么忘了这小姑娘!
若不会写字,又怎会画图稿?
因探头看她写道:“君既无情我便休!今日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下面落款:具书人郭清哑 男方
女父郭守业 男父
女母吴桂香 男母
想是含愤而书,那一笔娟秀的行书如行云流水不间断,一字连着一字,都快赶上草书了。
这退亲文书够简洁!
可怎么瞧着好像休书呢?
还是女方休男方的那种。
方初心里一跳,小心提醒道:“银子。”
都走到这一步了,该完善的一定要完善。
银子付出去了,若不在退亲文书上注明,可不是白给了。
清哑瞥了他一眼,又另抽了一张纸,重新写道:“转让书”。
原来是转让协议。
这另外书写,就表示是江家买郭家的图稿,而不是退亲赔款。
对方这样聪慧,方初越发觉得自己没趣、没味。
退亲文书和转让书都写了一式两份。
清哑签名是先写好的,然后让郭守业和吴氏都摁了手印。
然后就轮到江家了。
江老爹和江大娘倒是摁了手印,江明辉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签名字。最后,他被两个兄长架着,由江大娘拉着手摁了手印,才算了事。可是,他终究没有在退亲文书上签名。
看着退亲文书上那鲜红的手印,他两眼充血,“清哑!”
清哑听见他的叫声,仿佛猝死的病人在被电击后微微动了动,又复归死寂。
完事后,方初将一沓银票递给清哑,“姑娘点点看。”
清哑接过来,果真一张一张点数。
她头晕眼花,几次中断,又从新点起,像从未数过这么多银子。
点了五千两后,举着剩下的银票看向方初。
方初轻声道:“这是我们多给的。”
想想又补了一句,“也是姑娘应该得的。”
刚才他和谢吟月商议,要付一万两银子给郭家,以示公平,也为了平复心中愧疚。谢吟月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清哑听后,用尽力气把剩下一把银票照他脸摔了过去。
被砸中脸颊的方初看着四散飘落的纸张,仿若木雕泥塑。
堂上也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清哑定定地看着方初,就像之前盯着他一样。
她紧抿着红唇,微微颤抖。
方初心中不妙,只见她眼中含着水光,仿若一层薄冰包裹着黑瞳,正在慢慢融化。水光透明,黑瞳闪亮。他从中“读”出诸如痛恨、不耻、轻蔑、悲伤种种。那红唇微颤,想是再也憋不住了,要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骂出来。他已准备好承受了,忽然她张开檀口,“噗”的一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原来是在酝酿“香唾”!
微温的唾沫落在脸上,他才恍然明白。
好大一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