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桐临走的时候,韩灵一直躲在店里。她从店里的窗口看他慢慢开了车门,上了车,那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背过身,蹲了下来。他走了吗?他走了吧。许久,她挣扎着起身,想去看车过无痕留下空气的缩影。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张桐上车下车,来来回回多少遍。理智告诉他,该走了,该走了。可是他的脚不受控制得不停跟理智抗议,他没有力气去踩油门,没有力气握着方向盘去开往内心相反的方向。他失败了,这些年浑浑噩噩的按照家里的要求跟不同的女人相处,从未有过如此的冲动和心跳。他使劲拍打方向盘,然后利落,下车。上苍给了他人生的安排,这一刻,他只想听从自己内心的安排。
他知道她在偷偷地看他,像上次她躲在大门后面一样。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为什么她以前从不把内心的话告诉他?为什么命运要捉弄他?
他看到她站在窗口哭了。
他也在哭。
她始终没有下来。
太阳已经慢慢升起来了,阳光在整个半混半晨的空间打开了一道道时光隧道,充斥着粉尘和露珠的徘徊味道。如果他们在海边看日出,这个时候也来得及了。
世界总不断出现各种意外。意外的相逢或别离。意外的相爱或分开,意外的等待或心酸。
而有些意外,就像每天清晨的朝阳,错过了,就不会再来。
他终于绝尘而去。带走了她的心事。
张桐在车上不停得听着梁博的“男孩”。歌词里有句话:我没能把你留下来,更不像他能给你一个期待的未来。他总能把这句话听成:我不想他能给你一个期待的未来。
灵儿,你的未来我只想我来给。
想到这里,大大的无力感在他的胸膛膨胀。烟一根接着一根,带着喉咙里眼泪的酸涩。他开了窗,张大口呼吸清晨新鲜的空气,可是,空气也酸酸的。整个世界都酸酸的。
韩灵在窗口蹲了好久。她想告诉他她舍不得他。可是她不能。他有自己的生活,她不能让他担忧。可以后,每次都要面对这样的分别吗?
华灯初上。晚上睡醒的时候,韩灵有点头脑发胀,挣扎着起身的时候却惊奇得发现爱宁儿赤果果的躺在她床上。这丫头不是去约会了吗?韩灵把她压在她肚子上的白花花的腿轻轻移开,她蹑手蹑脚得起来,去厨房煮饭。
她炖了一个乌鸡汤。汤端上来的时候她意外发现爱宁已经她塌着腰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直勾勾盯着韩灵手里的汤。
“好香!”她舔了舔嘴唇。“什么东西?”
“乌鸡汤!”
爱宁挪了挪身体,揭开了盖子。用筷子戳了戳汤里的肉,半晌,她说:
“所以,你砍了它的头,炖了它的尸体,还准备啃它的骨头!”
“……”
“你太残忍了。”爱宁摇了摇头看着韩灵。然后,她拿起勺子开始美滋滋地喝汤:“所以,这么罪恶的汤我替你喝了。你去再帮我多炒个菜,饿死老娘了……”
韩灵真想把锅直线拍在她的头上。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得交响乐,还有油倒在热锅里“滋滋”的心碎声。
“你不是去约会了吗?怎么还饿着肚子?”
“嗨你又不懂,约会消耗体力,当然会饿了。”爱宁儿喔哦着嘴,整个脸蛋都鼓鼓的。
“你慢点吃……”
“灵儿,晚会咱们去万象汇逛逛吧。我想再去买几件衣服,以弥补我破碎的心灵和肉体……”
“又破碎了?”
“这跟梦想一样,只有破碎了你才会心痛才会去惦记。因为大部分人的梦想都没实现过,所以大家说起来仍心潮澎湃。我要让男人想起我来都是心潮澎湃的。”
韩灵想着这句话,她觉得,她跟张桐在一起和分开,一直都是心潮澎湃啊。所以宁儿的理论不太对。
万象汇里面仍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爱宁儿拉着她韩灵又蹦又跳。从这家跑到那家,试衣间不停地更换,服务员的脸蛋和脸色也在不停的更换。
她们终于在一家店里停了下来。爱宁挑中的是一件黑色露背蕾丝裙。换上衣服的爱宁容光焕发,瀑布卷发垂到腰间,冷艳的妆容搭配妖媚的眼神,配上凝脂的肌肤,韩灵不禁赞叹宁儿的眼光是真好。
“灵儿,你穿上这个应该比我还好看。”爱宁调皮得眨了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随之扑闪扑闪。
“我不了……驾驭不了……”
韩灵正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稍微保守的衣服,却从橱窗的缝隙看到李纯和刘江并肩走着,谈笑风生。李纯看着比前段时间气色好很多,虽然三十岁了但保养得不错,跟刘江在一起看不出是一对姐弟,倒像是一对情侣。很明显,刘江也看到了爱宁。他的眼神绽放出七彩光芒。
“宁儿!”刘江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
旁边女人的脸色也随之暗了下去。
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乱糟糟得角色堆砌在一起,韩灵感觉有点力不从心。
“江,你怎么在这?我好想你!”爱宁在一个风情万种的转身之后,梨花带雨的扑在刘江的怀里。然后她挤出一个大眼睛朝韩灵眨了眨。
剧情反转的太快,大家似乎都松了口气。
李纯今天穿了修身的风衣,做了新的发型,修长的大腿套了长筒丝袜,蓝宝石耳钻依然闪闪发光,不过没有从前耀眼。韩灵朝她笑了笑:“好久没见了。”
“他是不是最近都没去找你?你想知道为什么嘛?”李纯换了一副面孔,有点傲娇得看着韩灵。
“你们的事跟我无关。”
“就算离婚也是我甩了他,我乐意!”她把两条胳膊抱在胸前,不停摸着耳朵上的蓝宝石。
韩灵这一刻觉得这个女子像幼稚的孩子,拼命掩饰自己已经丢失的洋娃娃,然后告诉别人:我没有丢我没有丢。掩饰不下去的时候则自我安慰低:娃娃真的很难看,我越来越讨厌,我已经把它扔了。
爱宁在刘江怀冷若冰霜的看着李纯,然后小手指不停在他手心里画圈圈,娇声娇气得问:“江,她是谁啊?那么凶,人家好害怕。”
刘江宠溺得拍拍她的头,走了过来:“这是李纯姐姐,这是韩灵店长,这是我女朋友爱宁。”
韩灵故作惊讶得说:“刘江。这就是你女朋友啊,好漂亮!怪不得你那天在店里哭得稀里哗啦。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佳人难再得哈!”
“以前是一些误会,她昨天都跟我说了。她在外跑场子很辛苦,我应该多体谅的。宁儿很喜欢你的清吧呢!一直说要去看看!”刘江握着爱宁的受,笑呵呵的。
“李纯姐姐最近婚姻出了些问题,所以我……”刘江满怀歉意得附在爱宁耳边说。
“哎呀,没关系的啦,人家又不是小气的人……”
刘江闻此感动得笑着,在宁儿脸上狠狠亲了两口。
不知道为啥,韩灵看着他的笑居然有点心塞,可怜的孩子。
“江,这个裙子好好看,人家想买。李纯姐姐你也过来看看,我的眼光如何?”爱宁儿在踮起脚尖转了一个圈,顺势跳了一段古典舞。绚丽丝绸云涌动,霓裳歌舞美仙姿。把店里的人都看呆了。
见过大场面的的李纯倒是不为所动,只淡淡跟导购说:“今晚他们买的东西全都记在她户头。”导购连连点头说是。她拒绝了刘江的推辞,只说以后要多去韩灵请她喝酒,作为整个万象汇的高级VIP,她对宁儿这种小女生的审美以及小心思,居然莫名有一些羡慕和期待,这几年来,她把自己困在一座城堡始终出不来,固执得守着一潭死水,哪怕别人再往里面拼命得扔小石头,她也不为所动,没有丝毫涟漪。而现在不得不承认,不管是韩灵还是刘江,都像这个冷冰冰的冬天给她生命的一束光,虽然不尽人意甚至夹杂着冰碴,她也愿意接受。毕竟,这比黑夜里没有尽头的摸索好多了。
李纯说一会儿董建来接她回家,就不陪他们一起逛了,他们在万象汇分手。再提起董建,韩灵觉得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一起跳舞就像是一场梦。她倒真的希望他们得过且过,他自己也说过:男人离婚很难的。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不管最初结婚的原因是什么,他们毕竟相爱过。相爱过,这是骨髓里无法抹去的痕迹。韩灵突然有点想张桐了,虽然才仅仅一天未见。
临睡前她跟张桐发微信:你说现在人为何离婚率那么高?
他答:相爱容易相处难。
她道:那以后我们吵架了我就去找我妈,一年都不搭理你。
他笑:一年你搭不搭理我我不知道,我倒可以让你一年不来姨妈。
紧接着,微信显示消息已撤回。
“呸!”韩灵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一个语音。
“啵~”他回。
她在电话这头不停地笑。
“灵儿,你有没有想我!”
“不想!”
“噢。”
长长的沉默。
“可是我很想你。”
韩灵心里像是那晚褪了潮海水在沙滩留在的鱼鳞波纹,她也想说我很想你,可是,我抱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