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清有些艰难的抱着一大纸箱剑道书籍赶电车回家的时候,野原杏子刚刚做完了晚餐。
她寄宿在东京都的舅舅家,她的舅舅叫横田野,是一位财务人员,做的是类似会计的工作,她的舅妈横田夫人是一位全职家庭主妇。
横田野的收入并不高,在东京都,算是中产阶级里垫底的,不过因为他和妻子并没有子嗣,能少支出一大笔费用,所以他们的日子也不算特别难过。
在东京都,最贵的支出就是教育支出,比如上杉清所在的海城中学的一年的学费,基本就能搭进去一名普通中产阶级年薪的三分之一,这还不算额外的书本费,补习费等等乱七八糟的费用。
养孩子真的很费钱。
养野原杏子却并不怎么费钱。
这小白兔的性格懦弱,从来不伸手要东西,在家里都很少说话,生怕给舅舅舅妈添了麻烦,被赶出去无家可归,再加上高中之前都是念的学费很便宜的公立学校,所以收养野原杏子,基本没给横田家带来什么经济压力。
在上高中之后,她甚至能挣一些奖学金补贴家用,不过这些钱一般都被她刻薄的舅妈收走了,好在她舅舅每个月也会给她几千円的零花钱。
野原杏子对这种生活其实挺满意的。
横田夫人是有些刻薄,喜欢吩咐她做各种家务事,还时不时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看她那儿都不顺眼,但她寄人篱下,苦点累点也没什么。
横田野的性格懦弱,对她却也挺和善,毕竟是她母亲的亲弟弟,当初要是没有他收留野原杏子,那她说不定就要进孤儿院了,现在她起码还有个家。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横田野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大概三个月前,横田野在某天下班回家之后,带回了一个奇怪的神像。
他不顾妻子的反对,把家里小神龛里原本供奉的佛像丢进了垃圾桶里,摆上了新带回来的神像,并且天天虔诚的供奉拜祭。
从那天开始,横田野就变了。
他对家事漠不关心,对野原杏子和横田夫人冷眼相待,每天除了上班,回家就在神像面前跪拜,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
以前每个月横田野还会给野原杏子几千円的零花钱,但自从横田野性情大变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野原杏子说过一句话,零花钱自然也没有,这才有了她被不良少年追债的这码事。
野原杏子最近在家里小心翼翼的,舅舅和舅妈在打冷战,自己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成为出气筒,遭到舅妈的斥骂。
但她今天还是做了出格的事。
横田家的晚饭都是她负责做的,今天她偷偷地做了多余的量。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一天的心神不宁,只要稍微的静下心来,脑海中就总会浮现上杉清微笑的侧脸,她觉得那时候被上杉清拯救的感觉好极了,那张清秀的侧脸已经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再加上班上同学的闲言碎语,纷纷在猜测她有没有和上杉清交往,让她又害羞,又有些期待--她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和同龄的男性亲密的接触过,现在到了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龄,对本来就很优秀,还救自己脱离苦海的上杉清产生朦胧的好感,也不是什么很离谱的事情。
但野原杏子很自卑,她想的并不是“我可以和上杉同学交往么?”而是“我配得上优秀的上杉同学么?”。
思来想去,她的结论是...配不上。
她甚至都不敢对上杉清说一声谢谢。
她对自己的不争气很不满,放学路上纠结了一路,她终于决定,明天去学校一定要找到上杉清,将那句“谢谢你救了我”说出口。
她本来打算买点小礼物当做礼物,但实在囊中羞涩,也不知道上杉清喜欢什么东西,于是便想了个办法,打算晚餐多做一些,用便当盒偷偷藏起来,明天带到学校,当做给上杉清的谢礼。
她观察过,上杉清总是去买面包当做午餐,没有带便当的习惯。
做好了晚餐,将一些可乐饼,炸鸡块,章鱼香肠外加两个精致的饭团整齐的摆放在便当盒里,野原杏子嘴角弯起了浅浅的笑意,她对厨艺还是有些自信的,希望这些菜色的味道能合上杉同学的口味。
日本的便当就是这样,配菜一般都是这种冷吃也不会很难吃的方便即食菜色,但具体的味道,也要看烹饪者的厨艺。
盖上了便当盒,将其藏在了橱柜里,野原杏子收敛起了浅笑,开始往外端菜。
她是不敢当着舅妈的面做这些事的,横田夫人又刻薄又小气,让她知道这件事,先不说会不会挨骂,这份便当多半就保不住了。
她决定先把便当藏起来,然后深夜来厨房拿,反正做饭刷碗这些活都是自己一手包办的,除了她自己,也没人来厨房,这里还算安全。
在沉默压抑的氛围中吃完了晚饭,餐桌上,横田野和横田夫人都冷面如霜,就像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而不是相濡以沫十多年的夫妇,野原杏子谨慎的如履薄冰,生怕触了舅舅舅妈的眉头,惹火烧身。
好在她性格一向懦弱如此,横田夫人只是偶尔用冰冷嫌弃的表情瞥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晚饭后,收拾好了餐具,野原杏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横田家并不大,两室一厅的破旧公寓,她住的那屋是杂物间改的,只有一块狭窄的塌塌米和一张书桌,但这也算是她仅存的私人空间。
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做完了功课,她就一直在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舅妈一直在客厅看八点档的电视剧,舅舅悄无声息,不用想就知道在拜那尊奇怪的神像。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一转眼就到了深夜,野原杏子清楚的听到了两声关门声--这是舅舅舅妈回自己的房间了。
自从舅舅性情大变以来,他们夫妻都是分房睡的。
野原杏子为了以防万一,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小时,才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左右打量了一番,发现客厅一片黑洞洞的,果然没有人。
然后,她做贼似的踮起脚尖,准备溜到厨房,去取为上杉清准备的便当。
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到厨房,取出了之前藏起来的便当盒,野原杏子心头微喜,大功告成,准备回房睡觉。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声吱呀的推门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心头一惊,捂住了嘴巴,匆忙的蹲了下去,她长得矮,身影被灶台挡住了,从厨房外应该是看不见她的。
她侧着身,反而能看到客厅的状况。
是她舅舅的房门开了。
有些僵硬的脚步声响起,黑暗中,野原杏子看到一道朦胧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走到客厅的神龛之前,扑通一声的跪下。
那是她的舅舅,横田野。
横田野就这么跪在神龛之前,不停地叩拜,身影起起伏伏,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诡异极了,给野原杏子带来了极大的恐慌感。
慌乱间,野原杏子的眼神与神龛中的神像对上了。
神像的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围着脱了半边的和服,形态放浪,看得出是个男性,但是...没有脑袋。
这是一尊无头的神像。
但恍惚之间,野原杏子觉得那无头神像好像在对她笑。
没有头的神像怎么会笑呢?
她不知道。
但是...
它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