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儿目赤欲裂,看着站在姨娘身旁的熟悉身影,只觉一股凉气从头到脚,心若死灰,心念电转间不由差点就瘫倒在地,举起了手中一枚精致小巧的雕凰响箭,嘶哑着嗓子向那人问到。
“椒房殿的守卫都被解决掉了吗?”也不等回答,似觉说了什么蠢话,便将响箭随手扔到一旁。
面前这人气息混元无碍,圆融一体,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你若不全力观察会下意识的将他忽略,就如草木竹石一般;而一旦你发现了他,一种强烈至极的存在感便会充斥你的世界,清远高洁,不染尘世,就如同高居天上,俯瞰人间的仙人一般,压的她竟然无法动弹自如。
“彭公公竟已突破到天人至境,真是可喜可贺,我大隆朝时隔百年,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天人,真是让人喜出望外,措手不及”说到此处不由咬牙切齿,姨娘当面被杀,她能勉力保持冷静已经是千难万难,再让她不露声色,她是真的做不到了,心里如同火烧刀绞一般,喉咙近乎失声,如非清楚的知道天人境的可怕,想要拼命不过是一个笑话,她早已安耐不住上去给这个死胖子狠狠的来上几剑。
彭公公是一个圆润丰盈,面白无须的胖子,满脸含着笑意,也不去看一眼旁边的叶轻眉尸体,只是呵呵一笑,团团的行了一礼,笑眯眯的道:“娘娘真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之所以能侥幸突破,都是托得陛下洪福,娘娘洪福,老奴自当为我大隆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都是应有之义,当不得娘娘如此夸奖。”
随即看了一眼地上自己的分魂尸体,心道,得赶紧进入主题了,再拖个半日,这具肉身可就真的救不回来了,虽只是一具区区道基境分身,但蚂蚱再小也是肉,游某人勤俭持家多年,可没有丝毫铺张浪费的不良恶习,家大业大了难免身不由己,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幕后大佬也要养家糊口的啊!
柳婉儿也不管彭公公说什么,只定定的看着彭公公:“三郎是要杀我吗?”
彭公公闻此诛心之言,不慌不忙地回道:“只要娘娘老老实实待在这椒房殿中,自不必有此疑虑。”
柳婉儿不去理他,再问:“你们在我身上使了什么手段,倒也是厉害的很。”
彭公公躬身再答:“些许小手段而已,也是为了娘娘好。”
柳婉儿嗤笑一声,对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之语不置可否。
旋即抬首冲着椒房殿外朗声道:“三郎,你还不出来见我吗?”
寂静的夜空久久无人应答,柳婉儿也不急躁,就此一言不发的等着,彭公公也垂手伫立一旁,身融天地,静观家暴现场。
“哎”一声悠然长叹响起,椒房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锦袍英俊男子。
发髻高悬,只是简单的用一根玉簪别住,些许散乱的长发轻披在肩上,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斜飞入鬓的剑眉,一双细长锐利的眸子,略薄的嘴唇轻轻抿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挺拔的身姿,负手而立,自有一番睥睨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
柳婉儿今晚突逢剧变仍能冷静以对,但当看到眼前男子时却终于忍不住愣愣的流下泪来。但她仍然然不说话,就是死死的望着庆帝,目光哀婉而坚定,带着丝丝期盼,但是当看到庆帝那淡漠的眼神后却不由自主的退缩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已经真的不爱她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她第一次害怕了起来。
与柳婉儿对视良久,庆帝终于开口:“你中的是魔教至高秘典《祖安心经》中记载的离魂之术,辅以秘药离魂散可以让你浑浑噩噩不可自知,神魂昏聩宛若提线木偶,就是道基高手,一旦中招也无法幸免。”
“我义父出了什么事?”
“三月前死于其师弟路飞之手”略一停顿,“彭公公添为助力,路先生已答应为我大隆朝国师,此中因果天下间目前只有四人知晓,世人只知王老先生已渺无音讯,离阳书院众多门生遍寻天下未果。”
“你疯了!义父若不死,大隆朝始终多一个天人外援,其门下弟子千万,你……”
“王老先生铮铮铁骨,不愿俯首称臣,不能为朕所用那便是敌人,也只好送他一程换取路先生为我朝国师。”
“你真的是失了智了,一国之君,怎可如此恣意妄为,天下局势若何,一尊天人境高手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义父活着能有多大好处你难道不知道?有何依仗如此狂悖行事?就凭你们三个天人境吗?”
天人境虽是天下绝顶,但世间万事万物亦不是如此绝对,对付天人境的事物方法虽是罕见奇难,穷究天下也是有迹可循的,这也是各大世家宗门制衡绝顶修士的杀手锏,维护着天下间脆弱的平衡。
而且,这个世界的水深得很,哪些传承几千年的大势力,就真的只有明面上那么一点实力吗?
当然,哪些小门小户的就不在此列了,连鱼死网破的资格都没有;家国大事并非区区几位修行高手可轻易左右,他们更多的是一种针对势力高层的威慑,天人境真正可怕之处是其与身后的势相互结合;天人境作为至高至强的力,围绕着天人境的各种人脉亲信便是其势,势与力一体才是能够震慑天下,高高在上的天人。
脱离了势的孤家寡人,纵是天人境强者也难长久;而缺了至强者,任何势力都无法将自身的势发挥至极限,故拥有天人和没有天人的势力截然不同。
庆帝略抬下巴,神色戏谑:“你可知,我三年前不过与你一般方达知微,短短三年便跻身天人,这其中的缘由你竟不想知晓吗?离魂之术果然玄奇,你这蠢笨的模样倒也是罕见得很。”
柳婉儿一愣,悚然而惊“等等,你刚才说过《祖安心经》,这本魔道至高秘典已失踪二千余年,你……”
“没错,苍天有眼,让我得此造化,我便要不负老天垂怜,扫平天下乱臣贼子,终结这三千多年的共天下;但这还不够,我还要让西域百国尽入大隆朝,南域千岛也应是我大隆朝国土,北方十万大山中的蛮夷也均需跪服王师之下,如此一来方可称得上一统天下,这才是真正的帝王,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憋屈了太久,庆帝再难自制,意气风发的慨然而道。
在场两人对他来说均是世间最亲近特殊之人,一个是自小陪伴,忠心耿耿的老仆,庆帝对他的信任还在柳婉儿之上;一个是结发妻子,爱自己爱到了骨子里,二人也曾是互与了真心,共许了白头的。只可惜两情相悦是真,至如今两看相厌也是真,帝王之道本来就是孤独的,一个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妻子是不合乎法理的。
曾经深爱的女人不知何时成为了心底最深处的噩梦,他的骄傲在她面前显得有些可笑;天下人都暗笑他是靠女人上的位,他以为他能泰然处之,可久而久之还是成了心尖上的一根刺,理智告诉他不可如此,但却越来越痛,直到再也忍不下去,再也无法直面曾经心心相印的爱人,避之唯恐不及这样荒唐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直到他机缘巧合得到了魔道祖师猎马人传下的盖世奇书,《祖安心经》,并得知了进入无上道境的天大秘密。
他知道天下与爱人,他必须做出抉择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完成亘古未有的大业,又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哪怕往后的岁月中可能会后悔,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去做了!
他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立下前所未有的不世功业,让哪些曾轻看他的小人都瞧瞧,他庆帝是如何一个伟丈夫,绝不是他人口中的那个最强软饭王者,他要洗刷一切耻辱!
祖安心经霸道的功法飞快运转,让庆帝不由自主生出了更大的豪情,恍然间似乎越发膨胀了,庆帝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不在乎,相比以前谨小慎微的步步为营,他更痴迷于现在横扫一切的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天下间不能再有违背他意见的人或事,他要镇压一切,成为天地间至高至贵的存在,诸我唯一,霸凌天下!
望着此时爱人有些扭曲的面庞,往日种种卑微企望终于化作一腔苦水,她怎会不知他心中苦闷,也怎会察觉不到他心中的尖刺,所以她不惜委曲求全,放手一切,褪下诸多光环,隐于他身后,只希望一番真情能让三郎明白,终有一日能感动他,可到头来才发现她能感动到的始终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郎心如铁,她已到绝路。一时间万念俱灰,连番遭变之下,软倒在地。
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想看两厌,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相携半生,终成怨侣,是你让我明白了,想要一个人的心是有多可笑,这可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啊!
略显意外的看了眼地上的皇后,看着她这前所未见的软弱模样,心头原本涌动的杀机烟消云散,暗道:“在剪除她所有羽翼之后便将她永生禁锢于这后宫之中吧,让她见证自己的霸业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虽然暗存的风险不小,但在绝对的力量下都是纤芥之疾,只手可破,庆帝有这个信心,但一个活蹦乱跳的知微高手可不在此列。
思毕,身形晃动间已到了柳婉儿身前,一掌伸出印在柳婉儿气海之上。
柳婉儿只觉一股莫大吸力自气海上方传来,一身功力精血如雪消融般飞快消逝,耳中传来庆帝低语,“多亏了王老先生这一身精纯修为,不然朕也不可能那么快便踏入天人之境,他可谓杀身成仁了。”
柳婉儿恍然大悟,但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袭来,忍不住晕厥了过去,脑中最后闪过的念头只有一个:
情爱二字,误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