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午两点三十五钟，都算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寄宿生整理内务，走读生在教室大扫除，然后自由活动，家长基本要吃过午饭才走，而宿舍区又是家长相对比较密集的地方，马肃走了几个寝室，估计他们是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顿告别的饭，虽然商君彦、魏彧都招呼他一起吃饭，马肃还是决定不瞎掺乎。

一边往学校外边走，一边默默计算自个兜里的人民币，上个学期因为有考上秀安中学实验班奖金补助，一个学期下来，结余了大概五百块钱，暑假投稿了十几篇文章，除了《萌芽》那些万把字的长的，也有诗、千把字，二三千字的小散文，陆陆续续也有回音，聚拢到一块儿，去掉暑假各种开销，也有千把块钱，上午马文临走之前，给马肃留了这个月的生活费，考虑到学期刚开始，会有练习册、保险费等其他开支，给得就比较多一点，给了500块，所以现在马肃身上总有两千多块钱。

对于大多数高一新生来说，这两千块钱算是一笔巨款，马肃低头瞧了眼脚上的胶鞋，打算吃完饭就去超市里转转，买一双合脚的运动鞋。

这是三十八岁马肃带回来的臭毛病，衣服可以随便一点，鞋子差劲的话，对脚伤害太大，尤其马肃这种脚汗旺盛的人，这种七八块钱一双的胶鞋物廉价美，但是特别容易滋生细菌，高中大概是新陈代谢最旺盛的时候，马肃记得上高一暑假，自己就因为脚沟炎进医院拔了大脚趾指甲，整个过程十分残忍，痛苦万分，简直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虽然主要原因是自己不爱剪脚趾甲的坏习惯，但是这种不透气的胶鞋也算重要诱因。

所以暑假一回家，他就剪了脚趾甲，并尽量穿凉鞋，这次开学报到，要坐好几个钟头的公交车，这个年代公交车又很挤，马肃怕穿凉鞋被踩到脚趾，所以才勉为其难，穿着胶鞋。

现在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所以食堂还没开火，要吃饭只能去校外小店搓一顿，高中三年，马肃算是对秀安中学方圆五百米所有的小吃店了如指掌，现在饭点将近，高一新生们拖家带口到处找地方吃饭，马肃就避开离学校比较近的餐馆

秀安中学位处秀山路，东西走向，往东两公里连通东城门步行街，因此算是重要的商业区，不过毕竟属于LC区，从中学出来，过马路，从银泰百货和华莱商厦之间的小路穿行而过，就进到了通江路狭小的巷弄，两边的建筑从高大上的品牌门店和商场变成了低矮老旧的小饭店和水果店，地面略显斑驳，好像裹着一层油污，香樟树倒是十分茂盛，在窄小的巷弄之中尤其显得挺拔而高大，大片的树荫遮住了几百米外喧闹的马路和商场。

这里很多美食店年代久远，价美物廉，是学生们的最爱，马肃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就找到了最爱的胖嫂子小笼汤包。

小店比起通江路大多数饭店算是大的了，环境看着也还干净，老板娘穿着大红围裙，刚给一桌客人送了蒸笼过去，见到马肃，连忙招呼，“小伙子，来点什么？”

马肃跟老板娘不算太熟，这家汤包店汤包是一绝，可惜价格稍贵，小笼包8元一笼，鸡杂面6块一碗，来这吃一顿，就是马肃一天半的饭钱，所以只能一两个月来一次，打打牙祭，马肃抬头看了眼菜价单，道：“来一笼小笼汤包，一碗鸡杂面。”

点完单，正要往里走，突然就迎来一道略有几分诧异的目光，只见靠里一张座位上，夏安然一手扶着面碗，一手拿着汤勺，两只眼睛和马肃碰了个正着。

马肃有点意外，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了何青梅和杜文曦相对而坐，杜文曦脸上带笑，两手合着何青梅的手掌，何青梅脸上交织着害羞、欢喜和几分尴尬。

马肃迅速收回眼光，再次和夏安然目光触碰的时候，很有点理解她目光游离的心态，再次点头的时候，眼睛里就有点调侃的笑意，夏安然眉毛微动，很有点无可奈何地味道。

目光分开，两人皆有心照不宣的感觉，马肃特意找了个离他们比较远的座位，实在何青梅和杜文曦现在的状态有点特殊，作为成年老鸟，马肃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主动回避。

马肃选了一个背对杜文曦的位置，如此一来，他虽然不用去看那一桌上杜文曦和夏安然之间那种热火朝天，但是他的背面也处在夏安然和何青梅的视线范围之内。好在马肃脸皮较厚，虽然能够感受到夏安然游离的目光肯定时常汇聚在自己身上，倒是自己的态度起码是好的，尽可能不打扰他们吃饭。

可惜马肃还是高估了夏安然的心理承受能力，他的汤包还没到桌上，那边杜文曦的声音已经在咬着马肃的耳朵，以杜文曦现在的专注程度，他发现马肃的可能性比较低，要么是夏安然提醒他们，要么是何青梅看见了马肃，综合考虑，马肃还是觉得夏安然把他拖下水的可能性比较大。

四人实验班坐在前后桌，虽然不是同一类人，也算比较熟，马肃转过身去，脸上立刻爬满一种混合了惊讶的笑容，抬手打着招呼，道：“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吃饭？”

店里吃饭的人不少，两张桌子之间大概有四五米的距离，杜文曦估计没听清马肃在说什么，马肃看着他朝自己招手，似乎是招呼他过去同桌，反正也不大听得清他在说什么，马肃乐得装糊涂，稀里糊涂说了几句场面话，正好这时候老板端了他的鸡杂面过来，马肃就朝那边招了招手，自己转身吃面。

一口面没吃完，当的一声，一只青花小碗已经摆在自己对面，还有一笼还没怎么动的小笼汤包，马肃连忙咬断残面抬头，夏安然一屁股坐在马肃对面，道：“请你吃汤包，借你的桌子坐一会儿。”

马肃笑道：“你随意，也不是我的桌子。”出于礼貌和好奇，马肃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杜文曦脸上带笑，半转着身子朝着马肃招手，表情多少有点得意，何青梅一张脸差点没埋进碗了，耳根都红得发烫。

“杜文曦说你一个暑假瘦了二十斤，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有这么夸张，暑假干嘛了啊，真去工地上打工了？”夏安然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马肃，脸上微带笑意，显得从容不迫，不过马肃总觉着她语气有点小羞涩。

“搬了一个月的砖，最大的感受，还是要好好念书，搬砖太累，我身板太小，力气比较难长，没什么前途。”马肃笑道，实验班的马肃很迷恋眼前这位大方从容善良的姑娘，当然，三十八岁的马肃仍然觉得夏安然是那种很值得迷恋的好姑娘，但是毕竟时过境迁，此时马肃年龄不同，心境不同，欣赏有之，那种迷恋心动的感觉，早已在二十年的时光长河里消失干净，因此能够心平气和地跟她开玩笑。

“你倒是挺敢的。”夏安然同样没有抓到搬砖这个梗，很自然地信了马肃的话，“感觉效果挺不错，瘦了，黑了，也精神了，比实验班的时候好多了，听说你们2班班主任挨个收暑假作业，你打了一个月工，暑假作业还交得出吗？”

没想到这事都传到别的班去了，想到当时夏宇杀人般的眼光，马肃忍不住好笑，道：“还好吧，你们班是实验班，都不收暑假作业的吗？”

马肃从幼儿园开始，每天早晚两次刷牙都是在妹妹马泓监督下进行了，所以牙齿算挺白的，此时肤色比较黑，笑起来的时候，洁白的牙齿和小麦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很有一种清新健康的感觉，夏安然本来就在何青梅和杜文曦毫不掩饰的亲密弄得有些心神不定，这时看到马肃的笑容，想到这小子实验班半年天天在自己后边位置傻呆呆的看着自己，就很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没收，我们班主任就是咱们实验班的语文老师，比较有想法，不会再暑假作业上为难我们。”夏安然迅速收敛心情，说道，然后看了马肃一眼，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笑什么？”

“你没听说我们班为什么收暑假作业吗？”马肃好奇地问道。

“怎么，里边还有故事？”夏安然就很有吃瓜群众的职业素养，很上道地问道。

马肃就笑，这时，马肃的汤包也上了桌，老板娘将热气腾腾地汤包摆了上来，马肃客气的道了声谢，帮着老板娘摆上小碟子和醋盘，老板娘转身的时候，夏安然的眼光穿过腾腾的热气，已经多少带了点杀气。

马肃也就不再逗她，将早上高一二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然后在夏安然略有几分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淡然地夹了一个汤包，放在圆喋上，轻轻咬开薄皮，轻轻嘬嘴，顿时一股滚烫的鲜嫩犹如火山爆发一样涌进马肃的口腔，鲜香的肉味在舌头上不断跳动。

汤汁垂尽，马肃筷子翻动，将汤塞放入口中，唇齿之间便都是醇厚的肉味，肉馅劲道，面皮香软，马肃鼓着腮帮子大口咀嚼，一边不自觉的摇头晃脑，带出几声沉醉的赞叹之声。

“你的表情也太夸张了。”夏安然看看自个蒸笼里的包子，再看看马肃一脸醺醺然的表情，有点嫌弃地乜了马肃一眼，她刚刚尝了两个，吃第一个还觉得挺香，吃到第二个已经觉得有点腻了。但是看到马肃的表情，嘴里居然开始向外冒起口水，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一个试试。

“主要工地上吃得比较苦，菜汤比咱们食堂免费的汤还要素，根本看不见油星子。”马肃现在瞎话张口就来，他现在脸皮比较厚，装穷卖惨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不会有青春期小男生那种可怜可叹的自尊心。

夏安然抿着嘴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马肃一眼，马肃隐隐察觉到这一眼里有些泛滥的母爱，有点吃不大消，连忙转换话题，一本正经地道：“问你个问题，你得跟我说实话，你们这样的学霸，暑假作业有没有老老实实都做完？”

夏安然微微一笑，眼睛眯起，透出一种狡黠的神采，筷子秀气地在身前一点，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