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点半,将近两个月的规律作息让马肃准时睁开眼睛,此时窗外天色已经透亮,只是稍带微凉的曙色。马肃轻手轻脚起床,拿着袜子和运动,赤脚向外走去,因为他睡下铺,又最靠近寝室大门,直到他靠近寝室门,其他人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动作。
缓缓拧动门锁,然后开门,积年的老旧合页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马肃感觉到了寝室里的呼吸稍稍变化,但他没有停手,敏捷地从门缝钻出去,然后合上房门,拧着钥匙将房门重新锁上。
整个过程不发出一点声音,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几个月后,杜文曦、费隐、马亮、章立之对李博文早出晚归表示不满,重要的理由就是吵到了他们休息。晚归这件事没有什么可说,李博文到寝室也就九点半左右,大家还处在卧谈会开始阶段。主要是早上,黄博文熄灯前十五分钟起床,他睡上铺,起床动静就比较大,而且他要每次出门都要拿牙刷脸盆,洗漱完之后还要回来放好洗漱用具,所以综合起来是到能吵醒人的程度。
马肃会尽量减少声响,但并不会因此而中断自己的计划。在智商上,马肃自觉即便两世为人,他都很难跟那些学霸抗衡,但是他有他的优势。他心理上其实是一个年届四十的中年大叔,经历过不规律饮食和作息带来的对身体的巨大伤害,他的体力已经处在衰退期,而且深刻体会到缺少锻炼的生活方式会加速这个过程,所以从二十八岁起,他就养成了规律运动的好习惯。
比如晨跑,晨跑对马肃有比较深刻的意义,是马肃经历过的一次重要的人生方式的变革,这不仅仅是身体或者肌肉上的改变,也是意志和精神上的一种锤炼和修行。
经过一个暑假的坚持,马肃的身体逐渐开始适应这种规律的运动,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质也在逐渐发生改变,他需要这种改变,也很享受这种改变。这种改变能给他带来身体上的舒适,同时也能让他感到精神上的极大愉悦,他能够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的计划,更坚决地相信自己。
宿舍楼的铁栅栏不到六点钟宿管大叔没这个胆子打开,但是马肃有另一条路,前楼一楼的西半边四个房间是不设寝室的,而是作为宿管大叔的值班室、材料管理室以及值班老师的临时寝室。其中只有第一间社管大叔的值班室开了道后门,能够从男生寝室院子通到寝室外,
马肃昨天已经来这里做足了功夫,塞了两包二十块钱的五星红杉树给宿管大叔,大叔和马肃同姓,年近六十,头童齿豁,老态龙钟,成天跟好几千号青春期大男生斗智斗勇,脾气又臭又硬,平时老爱跟男生们作对。但是马肃随便找个借口,塞了他两包烟,陪他骂了半个钟头的高一新生,以及那几位年纪轻却不懂尊老的值班老师,半个多钟头下来,老大爷已经把马肃当知心人,听说马肃早晨要晨练,立刻拍着胸脯让他来敲自个的门。
门卫这条路子另外一个时空,马肃要到上高二的时候,才从一个高三师兄那里听来。学校是不鼓励高三学生提前起床读书的,但是有个别学生走通了门卫老大爷,经常比其他人早半个钟头去教学楼读英语。学校虽然不鼓励,但是也没明令禁止,基本上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门卫年纪大,醒得早,马肃这边刚敲上门,里边就传来一阵脚步,房门微张,老头一双眼睛在马肃身上扫了一眼,道:“小伙子身体挺棒,精神头很足,不像他们,倒像我们当年。”
马肃没等他继续诉说他们当年是怎样雄姿英发,低声道:“谢了,吴叔,我就不打扰你睡觉了,我先跑步去,待会儿咱们再见。”
五点半的校园很清静,马肃稍作热身,沿着水泥路开始慢跑,没一会儿功夫,已经跑到教学楼前,他没进教学楼,而是折道向北,跑到将活动区与教学区分割成两块的铁栅栏,两道门都用锁锁上了,这就没办法了,钥匙由体育办公室保管,一时之间,马肃还真没办法搞到钥匙。去不了操场,就只能沿着校园慢跑,好在秀安中学校区不小,沿着边角一圈下来,也有一公里左右。
跑到三圈半,马肃经过女生宿舍楼旁边,听到了一阵铃声,看了下手表,五点五十,是起床之前的预备铃,经过男生楼时,已经听得到里边轻微的脚步声,跑完第五圈,男生宿舍楼已经一片人声鼎沸,不断有人从铁栅栏里涌出来。马肃没有立刻进宿舍楼,而是在宿舍楼旁边1号行政楼前树木繁茂的庭院里做着拉伸,这是他跑步多年的心得,跑完步不做拉升,腿部肌肉堆积在一块儿,很容易发硬发僵,不利于增加肌肉的强度。
十分钟之后,马肃再次回到男生楼,差不多已经到六点十五分了,这个点,宿舍楼基本上剩的人就不算多了,马肃赤膊着上身,回到宿舍,一向懒散的费隐刚洗漱完,看到马肃满身汗水地进来,吓了一大跳,道:“马肃你一大早跑去干嘛了弄得这么一头一脸的汗。”
“去稍微活动一下筋骨。”马肃笑道,“听说六点二十五锁宿舍门,我得加快速度。”马肃拿了洗漱用具,提了慢慢一热水壶开水,就往盥洗室去。
从盥洗室出来,一身清爽的马肃迅速换上军训服,轻快地走出了宿舍楼,因为不是正式上课,没有学生干部锁门,马肃还有空跟是宿管大叔打个招呼。
去食堂吃完两个包子,一杯豆浆,马肃背着军训的衣物和洗漱用具走进教室的时候,正好是打响六点五十分早读预备铃,教室里已经基本坐满,马肃赶得不巧,正好跟班主任王小北打了个照面,虽然没有正式上课,就无所谓早读,马肃踏着铃声走进教室的画面还是让王小北忍不住皱起眉头。
马肃走进教室的时候,谢道恒正对着后门,立刻扯着喉咙喊道:“老马牛逼啊,一大早就起来跑圈。“他话没说完,王小北的身影已经印在了后门门框里,谢道恒高亢的嗓门便如别猎人一枪击中的飞鸟,笔直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原本喧闹的教室也迅速陷入一种紧张的各回各座地运动战里,王小北的目光从马肃脸上滑到谢道恒脸上,犹如大权在握的皇帝眼睛扫过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对自己不敬的打几个愣头青大臣,然后威严地发出一声冷哼,慢慢走向讲台。
马肃看着朝自己比划了大拇指的安法拉,心里也很郁闷,怎么还没正式开学,已经两次上了老王的黑名单,已老王小女生般的小肚鸡肠,这个高中恐怕不大好过。
好在这一次老王没有再点马肃的名,因为马上就要去军事基地军训,王小北开始很认真地讲着军训需要注意的一些细节,小腹便便的费隐再次站上讲台,昨天下午,王小北已经任命他为临时班长,在军训期间,辅助班主任对班级成员进行管理,女生中由团支书石柳负责。费隐四平八稳慢条斯理地讲了点军训期间高一二班学生应该表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并鼓励同学再接再厉,在军训各项评比中为班级争夺荣誉,以全新的姿态迎接崭新的高中生活。
“诶。”王泽用力拍了拍马肃,然后斜着眼睛问道,“你一大早起来跑圈?”
王泽来自桃陵区青禾镇孟庄社区,几年前孟庄还是跟青禾一样属于镇级行政区,之后全区兴起并镇风潮,孟庄就失去了镇的地位,成为青禾镇下辖的社区。王泽实验班分在1班,所以此时两人还不大熟。
“早上醒的太早,睡不着。”马肃笑道,“你是青禾镇的?我也青禾镇的,青禾中学马肃。”
“哼,谁跟你青禾镇的,我孟庄的。”王泽故意翻了个白眼,然后自己先笑了,“卫生间也是青禾的,你们是同学啊。”
“同校同学,没同过班。”马肃笑着说了一句废话,“魏彧说你们一个寝室的,下次我来串门。”
“欢迎你来,听说了,你被前楼,跟一班的人一起住。”王泽同情地说道,“你练长跑吗?”
“不算,我这主要增强体质,身体太胖太虚了,就怕高中会吃不消。”马肃笑道。
“感觉你太虚伪了,你都壮成这样了,还虚,那我怎么办。”王泽打量马肃一眼,忍不住抱怨。他比马肃高,有一米八左右,却是瘦长条,当然,肌肉相当结适,爆发力和弹跳力都相当好,长跑也能跑,是实验1班的体育委员。
“胖的人才虚,不信你问魏彧,我实验班商君大牙都管我叫胖子。”商君是商君彦的绰号,大牙是谢道恒的绰号,谢道恒是那种最喜欢凑热闹的人,实验班经常在一起上体育课,热闹凑了两回,王泽就跟大牙有了交情,所以他认识谢道恒。
“真的?待会儿我问他。”王泽大概觉得眼前这个又黑又壮的家伙看着也挺有胖的潜质,就没有继续怀疑下去。
七点半,一个士官走近高一二班的教室,短暂的自我介绍之后,全班在教室外走廊上排成两列,然后在这位高教官的带领下,来到大门口的停车场上,窄小的停车场已经停了七八辆军车,教官一声令下,高一二班分成两批上了不同的军车。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老王跟了女生的那辆车,帅气的高教官就得看着马肃这边二十几号大老爷们,教官肩章是士官,马肃表哥何翰章就是士官,晓得这些士官的年龄也就二十出头,刚开始大家对教官还有点畏惧,几句话一讲,教官年轻的脸上就有点绷不住了,军车里立刻陷入一阵热闹的喧哗,高教官意识到不对劲,黑着脸,扯着喉咙叫了好几声,才让这群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安静下来,一起跟他学唱军歌,二十来个大小伙抓着军车上的铁栏杆,一边唱着教官刚教的军歌,歌声便从这些年轻的喉咙里不断跳出来,然后顺着车位的空洞,一路撒向了夏天发烫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