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马肃就被何巧芝浑厚的嗓门叫醒了,醒来的一刹那,感觉呼吸透着一股闷热,过了好几秒钟,才等到了电风扇姗姗迟来的清爽,电风扇是少见的摇头模式,马肃眼光迷迷糊糊地乱爬,然后就在离他大概半米的地方看到了赤膊坐在床头的汪俊泽。
“你起的这么早?”马肃迷迷糊糊地问道,难怪昨天晚上要开摇头模式,因为床上睡了两个人,马肃还很客气地把靠近电风扇的有利位置让给了这位未来的姐夫。
汪俊泽放下手里的书本,朝马肃笑了笑,厚重的宽边眼镜也挡不住他眼睛下面一层浓厚的黑眼圈,“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这个时候的汪俊泽还是客气,没好意思接马肃的话,但是从他的神情和脸色,马肃立刻明白过来他大清早看书的真正原因,被自己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老油条马肃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道:“所以我昨天晚上才让你早点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觉打呼噜,还睡得那么晚。”
“算了,我起来洗把脸。”汪俊泽叹了口气,从床边写字台上抓住自己的T恤,晨光了可以看到,他的胸肌不是特别明显,但是腹肌还是能稍稍勾勒出几分线条的,从这一点看,汪俊泽比他看起来要健壮一点。
何巧芝的嗓音就像烧热的油锅里的一瓢清水,将清晨的冷清击得粉碎,隔壁马泓的房间里也传来热闹的谈话声,马肃经验丰富,赶在那边房门打开之前,三步并作两步,抢占了二楼的卫生间,一把将房门反锁,心安理得地坐上了抽水马桶。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到马泓房门打开的声音,马泓一边敲着卫生间的门,一边怒气冲冲地吼道:“有完没完,马肃,每天都占着茅坑不拉屎,快点给我出来。”
五点半,收拾干净早饭的碗碟,一家人就往高家头大舅家走,这也是何巧芝一定要马周两个大老远从海岩市区赶回来的原因,今天是表姐何明秀的结婚的日子。
从卢墩村到高家头相距不到一公里,最好的交通方式是骑自行车,但是家里只有四部自行车,其中马肃和马泓的自行车因为经历过严酷的初中,所以后座上都装着放书包的铁框,没法坐人,所以必须要有两个人步行前往,这种情况下,马肃和汪俊泽毫无疑问被迫展现出了绅士风度。
这当然也很合马肃的心意,今天没时间跑步,在能看到田野和池塘的小路上散步也相当不错,时候还早,空气里漂浮着一层清凉的气息,和时不时跳到他身上的粼粼波光都能让他心情舒畅。
聊了几句闲话,汪俊泽话题一转,问道,“你那篇文章写得还不错,准备什么时候去投稿?”
昨天晚上因为有他陪着,马肃暂时没有继续写盗墓小说,而是收敛心思,安安静静写了篇青春题材的小文章,打算向《萌芽》投稿,他之前有列过提纲,十几年前要么读过要么写过,所以昨天再次创作,进度就很快,写到十一点半,算是前几天白天休息的间隙写的那几千个字,已经完成了一部万把字的青春小说。当然因为真实年龄的关系,马肃总觉得比年轻时候写的东西多了几分简洁和干练,抒情有点沉郁凝重,不知道现在的编剧看不看得上。
“也行,回头我再改改,你帮我发一下。”马肃想了想,点头道,汪俊泽虽然不是文艺青年,但是偶尔也看看《萌芽》,家里有《萌芽》杂志,马肃上高中之前,家里这种杂志不多,偶尔基本也是马周带回来的过期的《读者》,没有杂志,就不知道投稿地址,2003年的时候互联网还不算普及,青禾又是海岩市乡下的乡下,电脑犹如上个世纪末的彩电一样,属于稀罕物件,像马肃这样家境在青禾镇都算比较困难的家庭,拥有电脑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马肃很难通过网络来获取想要的信息。
汪俊泽不算有钱,工资也不高,但他头脑灵活,今年上半年就花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台台式机,用来学习电脑绘图和各种软件。马肃老早就能就计划打这台电脑的主意,毕竟二十年后手持式互联网终端已经让马肃习惯了随时随地都能回去海量信息的生活,2003年这种连数字手机都没有普及的年代,实在让他有一种从工业时代一下回到刀耕火种原始时期的感觉。
“怎么会想到写小说?”汪俊泽脸上似笑非笑看着马肃,“文笔很成熟,要不是我看着你从小学五年级长到现在,还真以为那些故事真是你的亲身经历。你小子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你想太多了。”马肃心道,就感情经验而言,你确实不如我,“实验班的时候看了几本《萌芽》,从他们的文章里总结出一点套路,感觉那些编辑就喜欢看这一类文章。”
“不是编辑喜欢,是你们这些小年轻喜欢,他们得考虑销量啊。”汪俊泽笑容里总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厚道的感觉,“你放心,你这个年龄就算谈恋爱也很正常,《萌芽》的作者基本上跟你差不多年纪,你看他们写的,基本都离不开爱情。”
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就很危险了,马肃笑眯眯地说道:“确实也是,题材要是比较真实,写出来的东西也比较容易打动编辑,要不你给我讲讲你跟我姐的爱情故事吧,倒时候我再写一篇,发表了算你一半稿费。”
说得两人都笑,此时马肃和汪俊泽关系还不太熟,共同话题不多,说话也尽量朝着对彼此都有巨大影响力的事件进行,2003年对全国人民都有巨大影响力的,当然算是刚刚过去的非典。江东省是属于疫情不严重的省份,虽然也算沿海省份,但是整个非典防疫期没有发生人员死亡的事例,所以相对疫情严重帝都北京和GD省,民众的恐慌还算控制得比较理想,比如北京大中小学在非典时期都已经停课了,海岩市的中小学生们还得每天按时上课,最多就是每天上学放学多量一次体温而已。
当然影响小不代表没有影响,马肃在市区上实验班,在校住宿,非典开始之前,每隔一个礼拜学校放一次大家,可以回家,非典开始后的两个月,马肃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学校,生活费都是爸妈从青禾送过来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非典,马肃突然想到一件事,就问道:“我听说你们清江区副区长边少军因为非典的事被抓起来了?”
汪俊泽是普通工人,跟边少军这种处级干部距离十万八千里,因此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说道:“你也知道了,有这么回事,听说是朝北镇发现疑似病例,市里安排人过去坐镇,边少军不知道得罪了谁,被点了名,这人胆子小,在朝北镇呆了一天就借口不舒服溜了,结果正好省里有人过来巡视,被逮了个正着,直接原地免职。”
这只是现在看得到的,这个边少军边副区长这个跟头还是开始,现在还只是免职,马上就会有公检法系统介入,到明年检察院就会向法院提起起诉,贪污受贿二十万,一审判了九年。老实说,就算是2003年,海岩市这种沿海城市一个副区长贪污20万真不算多,但这都是私底下的东西,摆到明面上来,贪污二十万在刑法上讲就是数额巨大,影响恶劣,法院这么判,谁也不能说什么。边少军的案子还登上了2003年海岩市十大职务犯罪要案,登在海岩日报上。
当然马肃之所以这么了解这件事,跟两个人有关,一个谢道恒,一个邹亮,都是实验班的同学,实验班之前,这两个都是秀安中学初中部的学生,边少军有个儿子叫边海宁,也是秀安中学初中部的,三个人都爱踢足球,谢道恒开朗外向,邹亮虽然是个大嘴巴,但是嘴边很甜,很容易跟人相处,这三个算是好朋友。
边海宁没能考进实验班,但是他爹是副区长,虽然被撤职了,但是他妈还是海岩市市政府的一位正科干部,所以今年下半年入学仍然进了秀安中学,但是很快他爸被判刑,边海宁得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下半年没读完,就从秀安中学转学到其他市念书了。
这是马肃第一次感受到在命运之前,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也是他整个高中时代距离人民专政力量最近的一次,所以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听说边少军有个儿子,秀安中学初中部的,估计下半年还来我们高中上学。”马肃叹了口气,说道:“感觉这小子日子不好过了,落差太大,一下从官二代变成了普通老百姓了。”
“那没办法,谁叫他老子怕死。”汪俊泽今年二十六岁,带着宽边眼镜很有一种书生气,但是毕竟中专毕业就踏上社会,已经有七八年的工作经验,看待社会比较成熟,“不过如果要没别的事情,他爹日子也不会太难过。过了这一阵子就好,毕竟咱们海岩市非典没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