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回 谦谦君子 戚戚小人(1 / 1)不会写诗的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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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说到,半仙讲起前往东海水晶宫的难处,需先想法混入仙界使团,再等待龙族举办重大节庆,故而一时还去不得。白娥救主心切,不肯坐等消息,宁愿届时现出原形,央求半仙带其同往,半仙敬她忠义,勉强答应一试。三人道别之后,半仙带小二回了妙心观歇息,自己则独自押解魔魂前往冥界判官处,他在幽冥吴州城北门刚巧碰上青鬼蓝鬼两兄弟,青鬼自告奋勇,领路带他前往府衙,不巧这几日有上级来城中视察,哨卡极多,二人便乘坐直通府衙的城内列车,不料正当他们闲话攀谈之际,列车突然急刹,把青鬼甩到空中,半仙也几乎要撞到桌角。

话说半仙一个恍惚,脑门就要挨上桌角,他多经风浪,倒也不慌,随手掐个艮下乾上诀:天山遁,遁则退也,瞬息间就坐回位子。他待要救助青鬼,却已晚了一步,那大块头没有半仙的本事,直直飞出,一头撞破了车厢前窗,身子卡住窗框,只留个屁股在车厢里扭来扭去,进退不得。车厢中其他乘客也摔得头破血流、惨号不止。

半仙生怕青鬼有失,疾趋至其身后,伸手拽住青鬼裤带,一提一拉,就将其从外面扯回了车厢。幸好这大鬼皮糙肉厚,除了头皮有些擦伤,倒也无碍,只是他刚才还在夸夸其谈,突然就遇上这坍台之事,总归有点脸上无光,对半仙连连道谢之后,禁不住大发牢骚,一经他这带头,其他乘客也纷纷附和,一时间车厢中唾沫横飞、骂声震天,后来更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只是这些大鬼小鬼,虽然看似个个义愤填膺,却始终没人愿意出去看看情况。半仙觉得这般骂法,哪怕从早骂至晚,从晚骂至早,也骂不动列车,于是开了扇车窗,轻巧跃出车厢,径自向车头走去。

“上仙!上仙请留步!”他还未走出多远,就听青鬼在后面叫他。

半仙回首,见青鬼从窗口中探出个鬼头,正奋力想将身子也挤出来,微笑道:“贫道去车头那边,看看有没有可以帮手之处。”

“不不,上仙,使不得,使不得。”青鬼显得颇为焦急,双手一撑,上半身已伸出窗外。

半仙听了这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咦,如何使不得?”

青鬼好不容易钻了出来,咚地一声落在地上,顾不得起身,就在那里嚷嚷:“他那处坏了,正要抓壮丁,上仙一去,正是自投罗网,去不得也。”

“呵呵,这是哪里话,车头坏了,修好了便是,何须抓什么壮丁?”

“上仙有所不知,那是因为……”青鬼赶到半仙跟前,正在解释,却见车头那边晃过来一群人,不禁言语一滞。

那一众为首一个黄袍黄帽,看服色是个坤部修士,这人身材矮小,黑面虬髯,大摇大摆,模样十分倨傲,反倒是后面跟着的几个鬼卒,尽管身形大那领头之人数倍,却一个个控背含胸,一脸谄媚之相。

“那个谁,你两个快去前面拉车,不得拖延。”那坤部修士甫一照面,就对半仙与青鬼戟指喝道,语气不容置疑,理所当然。

半仙这才了然青鬼所言“拉壮丁”是何所指,原来他们城中列车所谓“修理”故障,就是找乘客拉车了事,难怪车厢里那一群家伙只图口舌爽快,没一个愿意出去看看。不过青鬼为了阻止他,硬是挤出车厢,把自己也给搭上,倒是仗义得很了。

青鬼见那坤部修士出言无状,连忙满脸堆笑,上前拱手道:“仙长有所不知,这位道长原是阳间有名的……”

“住口!”坤部修士不等青鬼说完便斥道:“老子管他在阳间有没有名声,说破天去,能大过我这正九品督工?他不过是个野生的散修罢了,既然跑来我坤部的地盘,就得守坤部的规矩!”

原来半仙这一身打扮不道不俗,衣衫破旧,身无长物,又兼形容消瘦,气色不佳,被这修士认作是无门无派的低阶散修。

半仙心下不喜,本想小小捉弄一下这个修士,不过一想到白鹤仙子那一张冰山似的冷脸,就打消了念头,自忖道:“我名义上职属风部,这般打起架来,却成了特意来找他坤部麻烦,那老姑婆虽然可恶,毕竟还是替我挡了不少麻烦的,若在此处有意滋事,倒显得我林山小气了。”

他拿定主意,对那修士所言只是一笑了之,青鬼还要上前理论,那人早就往后面几节车厢去了,跟着的几个鬼卒跟班顺手就将他给推搡到一旁。青鬼见事已至此,只得转向半仙苦笑道:“还请上仙将就一下,到时候人多,只需摆摆样子即可。”

“无妨,就当活动一下筋骨吧。”半仙说罢就大步往车头方向走去,青鬼也自后跟上。

一路上几节车厢中总有人在窗口探头探脑,可一旦二人走近又全都缩了回去,想必是怕被抓了壮丁。待到了最前面,只见原本封得严严实实的车头侧面大开,内里构造一览无余,半仙本还好奇这冥界的内燃机是何模样,一看之下不禁愕然,原来这里面只有巨型脚踏车一样的装置一字排开,除此以外更无他物,其中几台还损坏十分严重,想必就是列车故障的源头,而本该骑在上面产生动力的“鬼卒发动机”们,则一个个头破血流,受伤不轻,四周多有小鬼在那里忙前忙后,扇风的扇风,包扎的包扎。

半仙愣了一会才恍然道:“难怪要抓壮丁了,这车没了劳力,倒真是动弹不得。”

青鬼见自家丑事穿帮,显得非常不好意思,叹息道:“今日不巧,刚好列车出了故障,让上仙看了笑话,还耽搁了正事,皆小人之过也。”

半仙不以为意:“天有不测风云,此事倒怪不得你,只是贫道有一事不解,既然是人力运客,寻常大车即可,何必偏要做成列车样貌,岂非多此一举,大费周章。”

“上仙有所不知,小人尚未贬职之时,曾听分管交通的同僚言说,坤部长史见阳世有了内燃机车,可拖挂数十节车厢日行千里,觉得人间既有此物,仙界自不可无之,又因我地府采油便利,故而责令我司试点研发,限期五年,可我等鬼族毕竟不如人类心灵手巧,纵有坤部仙长指导,也是进展缓慢,如今时限已到,长史还要视察,只好先整个样子货糊弄一下了。”

“原来如此,”半仙微微蹙眉:“贫道只恐此事瞒不过去,须知那长史老奸巨猾,平日只有糊弄别人,绝无被人糊弄的道理,万一东窗事发,怕是得有不少人要丢乌纱帽了。”

“唉……可不是嘛……”青鬼随声附和着,忽然从半仙话中琢磨出些味道来,脱口问道:“听上仙方才所讲,似乎与那长史相熟?”

“咦,我那么说了吗?”半仙悚然一惊,忙不迭否认道:“想是你听错了,贫道不过风部一介小吏,怎会与他部长吏相熟,呵呵,呵呵。”

“可上仙刚才明明说……”青鬼还要再问,却给人从后推了一个踉跄,向前冲了几步方才站稳。

“你两个不去前面拉车,竟敢在此偷懒闲聊,胆子不小嘛!”原来那坤部修士已经回来,后面除了原先那几个鬼卒,貌似还多了十多个“壮丁”。那几人虽都体魄健壮,可俱是垂头丧气,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们从服饰看来也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吏,显然官大一级压死人,被那九品修士特意挑了出来。。

那修士说完似乎还意犹未尽,挺胸凸腹,指着半仙喝道:“你这野道,别以为在人间做过几年井底之蛙,修成了些雕虫小技,就有资格跟我们平起平坐,你要应聘坤部职位,就得先过老子这关,明不明白?”

“应聘坤部职位?”半仙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搞不清状况。

“哼,少装糊涂!”坤部修士怒道:“你这个时候去府衙,还带着个微末小吏做推荐人,不是去参加本月的招聘会,又是做什么?老子劝你老实一点,若是惹恼了我,只消捎上一句话,就能叫你这次无功而返。”

半仙转头看了眼青鬼,见他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知道确有招聘会这么个事,暗骂这阴司的破事还真多,尽给自己添乱。他懒得跟那修士解释,对着他草草一揖道:“阁下本领通天,小弟佩服得很,既然要拉车,小弟自当尽力,万万不可误了招聘会。”

他故意把“招聘会”三个字念得很重,听在那修士耳中像是拿低服软。果然那人不再找茬,哼了一声,把手一招,示意跟上,就昂首向前走去。

半仙跟着这一大群人走到前面,看到车头前早已站着十几个先来的“壮丁”,此外还准备了两条粗大的绳索,分在铁轨两侧摆好,每条绳索上还特意结了拉纤用的套索,看这架势,显然是早就预备到会出故障,提前置办好的。他心中暗笑这帮人闭门造车的本事不怎么样,未雨绸缪的心思倒花了不少。

只听那坤部修士开始不断发号施令,指挥“壮丁”们各就各位,半仙就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靠后的地方随便挑了个套索钻了进去,这时排在他前面的青鬼回头偷偷道:“上仙,待会儿只需随意做个样子即可,人多看不出来的。”

半仙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这时那坤部修士又向他们这边走来,到了半仙跟前停下,指了指半仙鼻子,又指了指前面,冷笑道:“你!到最前面去,别想躲在后面偷懒!”

半仙不怒反笑,心道:“我不跟你计较,你倒是跟我杠上了,好好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待会就叫你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井底之蛙。”

他将套索取下,往地上一抛,两眼对上那修士挑衅的目光,一时间四道精光对劈,有如刀剑交击,似有火花四射,大战一触即发。看得旁边的青鬼瑟瑟发抖,寒毛直竖。

“自当从命。”半仙出人意料地没有发作,反而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接着将道袍卷起,往腰上一扎,大踏步地走到队伍最前面,默默背起了套索。

“呸,”坤部修士盯着半仙的背影啐了一口,轻蔑道:“外强中干,什么东西!”

他自以为压服了对手,仿佛得胜班师,集合了自己手下回到了车头之中,将侧门合上。过不多时,就听他的声音经由扩音器传了出来:“都预备好了,待会都给我使上吃奶的力气,老子目光如炬,哪个胆敢偷懒,别想逃过我的眼睛,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听明白了吗?”

“壮丁”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应答声。那修士显然对这效果不太满意,又大喝一声:“听明白了吗!?”

这一下声如洪钟,果然回复之声整齐了许多。

他当然不会忘了半仙,又再喝问:“最前头那个野道,你明白了吗?”

半仙嘴角微微抽搐,强压下怒气吼了一声:“明白!”

“切,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修士的讥讽声从扩音器中漏了出来,看来并不怕叫人听见。他挣足了面子,不再耽搁,厉声催促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拉快拉,还要我用鞭子抽你们不成?”

半仙身后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嗯啊”声和“悉索”的脚步声,两根绳索也渐渐绷紧,不过这么持续了一会,列车却纹丝不动,那修士有些急了,在扩音器中大吼:“一起拉,听到了吗,一起拉,不要各自胡乱使力,XX的,一帮子蠢物,连合力则强的道理都不懂……还有那个臭道士,是不是腿断了?快拉!听到没有!”

半仙轻轻一叹,向前走了几步,身上的套索立时紧紧扎在胸前,好似有一头万钧巨兽从后攥住他的身体。他闭起双眼,深深吸了口气,这口气幽深绵长,仿佛无穷无尽,似包寰宇,如吞八荒。待半仙气完神足,只见他双眼一瞪,大口一张,猛地一声平地起惊雷,顿时飞沙走石,震惊百里。一时间列车内外诸人诸鬼,连同领头的修士在内,尽皆鼓膜刺痛,双耳尖鸣,外面数十“壮丁”,也都抬手捂住耳朵,停下了动作。

“嘿——哟——嗬——”等到回音消散,半仙忽然扯开嗓门吼了一句号子,接着抬足向前,扎扎实实地进了一步,仅靠他一人之力,竟然使得列车向前微微挪动了一点。

正当众人还在惊讶时,后面青鬼也有样学样,高声喊了一句“嘿——哟——嗬——”,同时奋力向前拉动绳索。

青鬼喊声刚落,前面半仙号声又起,紧接着又是青鬼应和,就在他两个这么一唱一和之间,列车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起来。众人赞叹之余,也渐渐明白了其中用意,陆陆续续地加入进来,随着“嘿——哟——嗬——”的号子愈发整齐嘹亮,列车行进的速度也慢慢提升了起来,沿着轨道一寸寸地推进过去。

车头中的坤部修士回过神来,不觉点头赞道:“想不到这野道其貌不扬,倒也有些道行,就是心性差了些,若是放在基层打磨打磨,将来或可有所成就,大涨我部声势。”

他还在思索如何琢磨这块璞玉,外面已是号声连连,挥汗如雨,远远望去,只见一群壮汉咬紧牙关,肌肉贲张,穷尽浑身力气拉动着数百倍于他们体积的机关巨龙,这大小强弱的反差,见之不禁使人心驰目眩,悠然忘我。其中半仙更是一马当先,步步为营,每踩一步,脚印中都隐隐泛出青光,但听他举重若轻,嗓音浑厚,带头领着众人高唱着纤夫号子,歌曰:

嘿——哟——嗬——

嘿——哟——嗬——

曲则全兮故能长,

枉则直兮故能彰。

嘿——哟——嗬——

嘿——哟——嗬——

胜有力兮自胜强,

行有志兮死不亡。

嘿——哟——嗬——

嘿——哟——嗬——

歌中曲调粗粝不文、钟吕难辨,却胜在雄浑有力、催人奋进。那些个跟在半仙身后的“壮丁”,一开始拉纤的时候还气力不济,双腿打战,谁知跟着这号子吼着吼着,渐渐觉得身轻腿健起来,那列车拉得也是越来越快,速度已然赶上常人快步行走,喜得车头中的坤部修士又打开扩音器喊道:“拉得好!拉得好!前面还有不远就到了,你们再加把劲,拉快些!再拉快些!”

可怜那些“壮丁”虽比初时轻松,为了拉车却也是拼尽全力,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加速,被他这般打岔,反而乱了号子的节奏,列车行进的速度不升反降,惹得那修士又复咒骂不已,只是任凭他如何“妙语连珠”,结果也只是雪上加霜而已。恰在此时,众人感到列车一震,速度又开始慢慢提升,可这次提速不同以往,仿佛脱缰野马,似乎突然没了束缚,一路疾驰起来,那些个拉纤的“壮丁”们从拉着纤绳跑,逐渐变成了被纤绳带着狂奔,最后终于有个力弱的鬼吏实在坚持不住,两腿一软,向前便倒。他双目一闭,大声惨叫,以为这下必然会被一路拖行,皮开肉绽,死得凄惨不堪,谁知还未碰到地面,就觉身体一轻,只觉飘飘荡荡,睁眼看时,发现自己竟然漂浮在半空之中,如同飞行一般,再看周围,其他鬼吏也都双腿离地,在空中扑腾滑行,一个个惊呼不止,回首看去,更是骇人听闻,居然连整条列车都似纸片般于空中随风摇摆。

原来半仙方才在拉纤过程中,每一步都在地上踩下一个艮下坤上的谦卦,正所谓地山谦,谦者轻也,后面拉纤的诸人,连同列车在内,全都被半仙布上数百个卦象,待到坤部修士催逼,众人力分而散,半仙便将卦象全部发动,列车顿时为之一轻,外加他在前面全力奔跑起来,那速度自然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此时自半仙之后,不管是车头车厢,鬼卒鬼吏,都如同风筝一般迎风翻飞,成了小孩子的玩意儿。那坤部修士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杰作,不过他纵然想要痛骂一番,可苦于身躯飘荡,无处借力,够不到扩音器那里,只得徒唤奈何,靠着腹诽来过过瘾了。

半仙跑得奇快无比,不一会儿就接近了府衙车站,他算准了距离,逐渐放慢速度,待到达车站处,便即停步,那一串列车缓缓飘落,正好搭在铁轨之上,竟是分毫不差,外面拉纤的“壮丁”们也是安然落地,虚惊一场。车站中无论是等车的还是做活的,俱都痴痴看着这幅奇景,目瞪口呆,有的甚至连口水都流了一地。

待到车头中的坤部修士缓过劲来,跌跌撞撞攀出车外,欲待找那块“璞玉”之时,哪里还寻得到踪影,连那个“微末小吏”青鬼也不知去向。他也修真多年,自然知道这回是碰上了高人,自忖仙界之中,能把列车这种庞然大物当风筝玩的高手,不是一部高层,就是大派长老,那是万万得罪不得的,这帮子老怪物老不死,个个性格古怪,口味刁钻,没几个脑筋正常的,虽然现在有律法管着不能随意害命,可要捉弄他一个九品芝麻官,那可有的是办法。他一念至此,早就吓得汗透衣衫,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如此莽撞,真想现在就给自己几个耳刮子。

“都是那帮子鬼卒不好,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溜须拍马,每天一小捧,三天一大捧,捧得我都不知自己姓什么了,连修真基本的道理也给忘得一干二净,回去以后得好好念几遍本派经典,多修修涵养功夫,可不能被这帮鬼东西再给带偏了。”他实在气不过,只得把罪名往那帮子手下头上一推了事,至于后来这修士究竟把教科书拿出来读了多少遍,那是后话了。正是:

朱赤墨黑鲍鱼臭,三迁三省芝兰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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