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手机那头的那句“深深”，瞬间将我拉回到了过去，回想起在无尽自习时光里度过的最无忧无虑的年纪。春末初夏的D城，操场边的柳树才刚刚发芽，微暖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靠窗的两行座位上，大家都在安静地写着习题，只有我们这边不时传来几句低语，这就是我们“铁四角”最常用的聊天方式，四个人都是一心二用，一边写作业一边聊天，坐在前边的江同学和王总也不回头，随时提防着班主任的背后杀招，而每个人说话的声音刚好够分享给其他三个人，这是我们在无数次实战中练就的绝世本领。

“王总，最近怎么没有你和婷婷的绯闻了？”王总最爱撩逗他以前的同桌婷婷姑娘，每天都有新桥段，我和小夏就好这口。

“本大爷最近没空……”王总瓮声瓮气地说。

“您忙啥呢？”小夏停下笔好奇地问。

“王总最近迷上了深夜广播。”江之帆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不是吧，王总，您有什么解不开的感情问题，说出来让我们乐乐！”我的好奇心瞬间爆棚，想着要是没有王总，我们的日子得多么的无聊。

“你才有感情问题呢！”王总咬牙切齿地说。

“王总最近口味有点重，喜欢深夜广播里讲鬼故事的那个女主播……”和我们这些走读生不同，江同学平时住校，内幕消息总是比我们知道的多一些。

“王总，你可以呀，有了新欢就不要我们婷婷了？”夏晨希一脸鄙夷。

江之帆戏谑的笑声已经憋不住了，“他每天都被吓个半死，哪有时间想婷婷！”

“闭嘴，就你事多！”王总的脸都憋红了。“难道……你们就……不害怕？”许久之后，王总才不好意思地问出声来。

“哈哈哈……”我们三个再也忍不住了，不禁笑出声来。

“阿弥陀佛，老衲是无神论者！”我双手合十，一脸笑意地看着王总。这下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四个人都笑趴在桌子上。

“林深深，你真是够了……”王总都快笑岔气了。

这样的情节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几次，而我们四个人的革命友谊也随着这些有质量的聊天内容火速上升，直到有一天班主任终于忍无可忍，在反复说服教育无效之后，对我们四个“害群之马”采取了分而治之的处置办法，“铁四角”被迫天各一方，但我们还是习惯在课间时候聚在一起分享王总和婷婷的绯闻，聊四处听来的段子，再后来我和夏晨希也被班主任无情地拆散，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江之帆渐渐熟络起来。说实在话，江之帆和王总之前一直都是我敬而远之的对象，那时候的我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像宋静之这样温柔如水的男生，对江之帆这类口没遮拦，爱开玩笑的“痞子”实在没有太多好感，根本没有往男女关系上动过一丝想法。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基本就没拿自己当女生，尽情地开玩笑，放肆地讲段子。直到不少同学都在私下议论说江之帆喜欢我，我才开始检点自己的行为。高中时候的我，用顾思源的话来说的确是有碍观瞻，体重在人生巅峰的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丝沾沾自喜，但随即就扼杀了这个不良苗头，对方可是江之帆呀，他要是认真了，世界就离灭亡不远了。江同学虽然曾是全年级头把交椅，但却和大家认知里的“好学生”完全不同，说话吊儿郎当，脸上永远带着坏笑，好像从来没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他可以道貌岸然地讲有颜色的段子，可以随时随地撩拨身旁的小女生，被班主任训话之后也是一脸的无所谓。这样的人说喜欢我，要是我信了，那我的智商就真的堪忧了。年纪小的时候，都习惯以己度人，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很多戴面具的人……

“你回来了？”我终于让自己回到了现实，找到了自己真实的声音。

“只是T市而已，别说的我好像在外太空一样……”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好像我们之间的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你是回来参加小夏的婚礼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回来见你？深深，我们有两年没见了……”两年前，那时候我们还都在帝都，只是……

“您老人家混得风生水起，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些贫贱之交？”大概只有玩笑才能掩盖此时此刻的尴尬。

“深深，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江之帆的声音少了之前的戏虐，却让我越来越不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他没有理会我的沉默，直入主题。

“我……”我想不到理由拒绝，因为他是江之帆，虽然我不曾爱过他，但他却把自己最真的心给了我，我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我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等你，一定要来！”他匆匆挂断了电话，大概是害怕再一次面对我的拒绝。

挂断电话，我站在阳台上，很久没有进去，如果那时候的我能稍微成熟一点，也许对他的伤害就能少一些，只是年少的我们，又哪里会知道成长需要付出代价。

“深，什么情况？”陈Kitty 探头到阳台上，“刚刚是江之帆？”我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嘻嘻，刚好我有他的新号。”陈Kitty把脸凑过来，“要去会老情人吗？”

老情人，江之帆算吗？倒是够老。“他约我见面……”

“哇，去呗，他未婚你未嫁，说不定……”陈Kitty已经满眼冒桃心了。

说不定，如果真有说不定，我和他还用等到今天？“我出去一下。”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至少我需要给他和自己一个交代。

“你要出去？”许安安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作为一枚标准的宅女，天黑之后，除非必要，一般我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恩”，我丢下这个字，转身就走了，完全不顾客厅里面面相觑的那两个人和阳台上感觉自己洞悉一切的那只猫。

这里离我们原来的学校不远，上高中的时候我经常走这条路去上学，只是今天，突然间好多回忆跳出来，挤占着我已经堪忧的运行内存。虽然天气有点冷，但我还是打算慢慢走着去，正好理理思路，万一到时候死机就太丢人了。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不仅只有夏晨希和许朝阳出双入对，我和江之帆也成了被解放的普罗大众津津乐道的一对，只是那时候的我太过迟钝，以至于连我家老妈都发现了江之帆的狼子野心，我还傻呵呵地跟人家保持着纯洁的男女关系。可是打打电话，吃个饭，逛个街真的就是在追求女生吗？多年之后，我不得不检讨自己当时白痴级别的反应力。江之帆的表白依然保持着他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每天雷打不动的电话，让刚刚认识我的大学室友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八卦，我只能一再解释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直到有一天，电话那头的江之帆突然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目前没有！”我当时的回答很干脆，电话那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让我觉得我要是不回问一下，显得很没礼貌，“你呢？”

“有，我有喜欢的女生……”听到此等八卦，我的好奇心都要爆炸了。

“谁？我怎么不知道？”按说大学生活才开始没多久，江同学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吧？

“你认识……”又一波猛料，我颤抖的小心脏呀！

“谁谁谁？”太劲爆了，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告诉小夏和王总。

“你……”电话那头单蹦出来的那个字如惊天巨雷在我耳边炸响。

“谁？”我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真的？”

“就是你，林深深……”听到江之帆肯定的回答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挂断电话，而我也下意识地这么做了。虽然之前早就有过那些不靠谱的“绯闻”，但那不都只是玩笑吗？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会是江同学喜欢的类型，也从来没有把他说的那些话当真，为什么会这样？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可是我却不敢接，我该怎么面对他？那时候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逃避，却从没想过这会给江之帆带来怎样的伤害，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又给我打电话，而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

“林深深，你真的好狠心，好，你赢了！我要怎么做才能不失去你？”年少时候的我们，总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以为未来必定繁花似锦，却不懂得珍惜自己已经得到的。

“我们还是做朋友不好吗？”沉默了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后来我每次看到电视剧里发“好人卡”的女主说出这句话时，都不得不深深地鄙视过去的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里来的自信，明明知道自己无法回应他的喜欢，却又不舍得放开他对我的好。

“好……”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一个字里包含着多少不甘与心酸，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想来，自己单身至此，估计是当初人品折损太多。

想东想西的，一个没留神差点走过了，原来已经到了。我叹了口气，抬眼朝咖啡店看去，玻璃窗那边的江之帆正坐在那里看着我，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我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朝校门口的林荫路望去，咦？难道是我眼花了？刚刚那道身影……我使劲眨了眨眼，落光叶子的银杏树林空落落的，哪有什么人，瞬间寒从脚起，打了个激灵，立马头也不回地朝咖啡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