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到了湖南。
我下马车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天气早已是冬日了,一阵凉风吹来,我忍不住搓手到嘴前哈了口气,
季铖问我:“公子要不要先去买一件冬日的斗篷?这旁边就有一家店。”
我摇摇头,“应该走会儿就暖和点了。”
我说着话,就打了个喷嚏,这可不怨我,我觉得我有点轻微咽炎后遗症。
他却听到我咳嗽之后,忙请我进店里买一件,我进店里转了一圈,看着一件红的和一件白的,有点纠结,觉得红色的这件颜色很正,应该很称肤色,但转念一想,红色本来女孩子用得多,何况这件的花纹好像太娘了一点,于是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白色那件,“就这件,付钱。”
他突然道:“公子穿红色这件可能更适合些。”
我一愣,从没想过季铖还有给我挑衣服的一天,我撇开头道:“这上面绣着一朵大荷花。”
他走过来看了一眼,好似是现在才看清了这件斗篷的模样,道:“公子,这是莲,花之君子者也,何况只是用银线绣制而成,用色简单,端庄典雅。”
“是吗?”他头一次给我买衣服出建议,我当然心里还是高兴成分居多,何况我自己本就更喜欢这件,于是我闷闷道,“好,就这件。”
他取下那件斗篷,然后垂眸为我系上,他的手指在我胸前系绳子,我突然有点心慌意乱,道:“你也挑一件吧,你穿的也不多。”
他摇摇头,“不用。”
“你拿着。”我把怀里的小老虎塞进他怀里,然后去挑了件黑色斗篷为他系上,“不准不要。”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垂眸到我的手上,“谢公子。”
我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估计我是真看多了,于是他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立刻心虚般地撇过头去,“没事。”
心里却忍不住感叹,他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啊,穿什么都好看,穿什么都跟在勾引我似的。
此时怀里的小老虎应景般地喵喵叫了几声,像是在为我发声。
喵喵喵——对对对!
我气哼哼地从他怀里抱回小老虎,轻捏它后脖颈上的肥肉道:“别乱叫。”
它又舒服地叫了声:“喵!”——“不!”
我们出了店后往城里走去,正看到有人领着一个队列的壮丁围着全城跑圈,我忍不住笑道:“陆谦在搞什么花样?跟我大学军训一样。”
季铖显然没听懂我后半句的意思,只回道:“子昂和我讨论过我朝的兵丁制度,以为现存的收兵制度诸多缺点,因此商讨出这种,由农家抽调一两人,农闲时操练的制度。可以在国家需要兵丁时随时补充而上,渐渐不再没有要求地大量收兵。”
齐朝的兵丁制度说来确实有点问题,它的政策是将没有土地的赤贫或者灾年的难民招入军队,这样就能防止这些社会最大的流动人口作乱造反。而且一旦入了军队,那么一辈子就是军队的人,即使老了病了也是兵卒,永远不可能再重回田地。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把士兵与农民隔离开,让他们成为没有交集的两个群体,农民造反拉拢不了士兵,士兵造反同样发动不了农民,能够最大可能地防止作乱。
我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要废除原本的兵丁制度吗?”
他回道:“公子,当今我朝的禁军数量乍听之下有煌煌百万人,但其中有很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这些人根本不能上战场打仗,在战场上不仅起不了作用,反而还可能拉低士气。除此之外,我朝的禁军大多都是无奈之下被强招禁军,许多人根本没有为国征战的决心与斗志,还有一些游手好闲的懒人被招收进来,在军队里领着军粮却浑浑噩噩度日。
我国每年的军费开支如此庞大,就是因为养了很大一群无用的人。而多花的军费如果能用来更新战备,那可能会事半功倍。”
我看着他,他讨论这些政策的时候眼神坚定,语气笃定,我一直以来就很喜欢他这个样子,所以面上虽然不显山露水,心里早就在鸡叫了。
然后我看到他说完之后,看了我一眼,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立即发表赞同他的话,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我在呈给公子的《卮言草简》里写过这一主张。”
他看样子好像很害怕我不会同意,我于是也不急着表态,问道:“那你们是打算让这个政策完全取代原本的政策吗?”
他语气更为恭谨,“回公子,政策很难立即改变,我们是希望暂时两个政策并行,同时慢慢裁撤禁军里不合适的士兵,等到这个政策成熟之后,就通过这个政策来补禁军,到那时就可以完全只使用这一个政策了。”
我问道:“那裁撤的禁军,他们被裁撤以后怎么办?被裁撤出来的肯定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他们裁撤出来之后又不可能再种地,他们的生活怎么办?”
他回道:“所以前期花销还是得维持,裁撤以后的士兵可以按时领取月例养老,但是费用不能达到在职时期。”
相当于退休领养老金,那还不错…我略微点了点头,他见我点头,方才还有点紧张的神情便缓下来了,我突然间起了坏心眼,想逗一逗他,让我利用下自己的身份为自己的告白被忽视做个小报复撒气。
于是我道:“可是这征兵制是咱们太祖皇帝留下来的,太祖皇帝曾说这制度能让咱们子子孙孙永久利也。确实从太祖皇帝到如今,我朝从没有乱民出过什么大乱子。”
他看我神色有变,果然刚缓下的神情又紧张起来,他道:“时代有变,适合太祖皇帝时期的政策,不一定就适合当今我朝。”
我们俩正走到一个贴告示的地方,我便没回季铖的话,仔细去看告示上的话,上面说以前是按人头征税,现在改成按田亩征税了,也就是家里的田越多,收税越多,而不是家里人多收税多了。
这个政策也不错,现在的田地大部分都收归有钱人家里,而农民本身就没多少地,还得交这么多人头税,相反许多富人不光田多,还都是从朝廷里退休的官员,压根就不缴税。
我全程一直憋着脸色,不像以往那样他说啥我就赶紧喊对,导致季铖头一次这么紧张地看着我,我心里得意不理他,又往前走,正看到农民在官府那里排队领钱,我随意问了一个农民他们在干什么,他们笑着回道:“官家可以让咱们来借钱为明年开春播种买种子,等明年秋收赚钱了之后再还,这个利息比别人家的低一半呢。”
听着他们语气里的欣喜,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季铖适时地说道:“子昂的这一政策既能缓解百姓的负担,又能为朝廷增添收入。”
我又板起了脸,“万一遇到什么灾荒年怎么办呢?朝廷别说赚钱了,连本金都收不回来。”
他被我突然的变脸给哽住了,我继续道:“何况市场自有市场的规律,哪轮得到政府管这么多,选一两个正直青白的大臣容易,管这么多层层叠叠的小吏可难多了,谁能保证他们执行这个职责的时候不趁机搜刮?这个政策可以找的漏洞可多了。”
季铖闭上了嘴,垂头看着地面,脸色很不好看。
然后我就有点后悔了,人家没直接开口说对我没感觉就已经是给我面子了,我何必再为难他,何况我还是喜欢他,比起他这种难看的脸色,我还是更喜欢看他笑。
我想,我还是别再故意刁难他了。
等我们越走越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他突然朝我跪道:“希望公子不要把对我的怒气撒在子昂身上,能够对子昂推行的政策更公正些。”
他说着就要磕下头来,我心里更不好受了,忙把他拉起来道:“我没有生你气,我生你什么气了,我是把你治罪了还是降官了?再说你是你,陆谦是陆谦,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分不清吗?你不准给我跪。”
他忙赔罪道:“是我小人心胸来看公子了。”
我没回声,刚刚的确是我小心眼故意逗他,我有错,但我不好意思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