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这天晚上，我和桃叶一起出了宫，随便点了几个侍卫跟着，我却完全没有游玩的兴致，一心只想看看季铖有没有跟其他女生约会。

因为我得了消息：季铖不在家里。

皇后陪着四公主坐了那种游览用的马车，马车装饰得金碧辉煌，两个人都打扮得倾国倾城，坐在马车上，半张脸隐在纱帐下，黑夜中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桃叶颇为疑惑，“公子，咱们不去热闹点的地方吗？那边花灯多，样式多，人多热闹，看烟花也最好看。”

我摇摇头，“人太多的地方有点挤。”

以我的身高挤进去压根就看不见啥人。

我就在游人稀少，灯火零落的地方慢走，远处的繁华闹腾与我相距不远，却好似咫尺天涯。主要是心里没有那种喜悦感。

我慢慢走了许久，始终不见季铖，又到了一个街角尽头，于是转身回走，这一回头，却正看见季铖，他正在看一个灯的灯谜。

那一刻，万千灯火都成了星星点点的背景，只剩下眼前的那个人。

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晃，如同星斗雨点般地坠落，我看着季铖的侧脸，几乎看呆了。

无数次看他，无数次心动。

或许是我看得太久，他转过头来也看见了我。我正想要走过去说话，却看见那家店里，一个姑娘拎着灯笼出来，笑着挽住了他的手，是那个我见过的姑娘。

我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往路的另一边走了。

桃叶在我身旁低声道：“公子，就是那个姑娘住季大人家里。”

我咬紧嘴唇，憋着心里的酸楚从牙缝里憋出话来：“关我什么事？”

与其看见这种情况，我还巴不得遇到方曦呢。

“公子。”

我面前站了一个人，我仰起头，没想到是季铖。

他身旁还站着那个姑娘。

真是欺人太甚，我都躲他了，他还来找我，难不成真要我给他赐婚？

我道：“真巧，季大人也出来赏花灯啊？”

他介绍道：“公子，这是我的妹妹。”

妹妹，亲的还是表的？有血缘的还是认的？

他家里人不都在河南吗？

我疑问道：“是季御史的小姐吗？”

他补充一句道：“是同父同母的妹妹，叫做季青，比我小十岁。”

这一个转变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

那小姑娘望着我笑道：“这位公子，您好。”

我顿时对这姑娘不仅失去了敌意，还生起了无数好感，笑道：“你好。”

季青望着我身后的侍卫笑道：“公子能把侍卫借给我吗？”

“嗯？”我没想到季铖的妹妹第二句话就让我摸不着北。

季青笑道：“今天元夕，我不想让我哥哥陪我，但他硬要说我一个姑娘家的不安全，所以我就想找您借侍卫了。”

“胡闹。”季铖摸了摸季青的头，“哪有刚和人家见面，就找别人要侍卫的？”

我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桃叶立即笑道：“季姑娘还没逛过京城的花灯节吧？让奴婢带您逛逛吧？”

季青高兴道：“好啊，那麻烦姐姐了。”

季铖正要阻拦，桃叶已经拉上季青的手，朝季铖道：“那麻烦季大人照顾公子了。”

季铖皱眉道：“公子，您身边应该多留侍卫的。”

我展颜一笑，“有你就够了。”

于是我和他一起同赏花灯，方才觉得平淡无聊的事，此刻都变得别致有趣起来，我问道：“钦岑，你的妹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记得，你的家人当初都留河南了。”

他点点头，“我当初也以为他们可能已经在河南遇害了，没想到我的娘亲和妹妹还活着，伪郑听说了我被升为将的消息，他们便让我的家人来作说客，娘亲他们寻着机会逃过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带了点庆幸，又带了点喟叹，他与他的家人已经快九年未见了。

我道：“伯母真是伟大，能独身带着女儿千里迢迢过来。”

他浅浅的笑了笑，“我的娘亲一直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跟我道：“公子，我是绝对不会背叛朝廷的。”

我看着他的眸子，无辜道：“你觉得我会怀疑你吗？”

他愣愣地低头，灯光打在他的脸庞上，像是微微脸红。我真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季铖真正脸红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伯母和季青回来了的话，那你家可能就不太够住吧。”

他家太小了。

他笑道：“还好，我们一家人都是颠沛流离过来的，能有一个家聚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不行。”我对此很是坚决，“你都已经是大将军了，朝廷重臣，怎么能够住这么简陋的房子，我得重新给你安排一个。”

他道：“公子不必麻烦了，其实我住那个地方已经住惯了。”

那个地方其实我也看惯了，我很喜欢下雨天的时候陪着他坐着听雨声，我也喜欢看他在那个院子里练剑，我甚至还喜欢他有时候醉酒了就靠在院落里的那棵槐树下睡觉，那个时候，我就靠在槐树的另一边看着他熟睡的侧颜，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总是心痒难耐想要触碰到他，抚平他的烦愁。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忍不住一锤子打在另一只手心上，“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没懂我的意思，我也没打算跟他解释，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然后我远远地看到了四公主和皇后的马车，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们换条更清净点的路走吧。”

我生怕被皇后撞见，说着话就拉着他往另一个巷子里躲，从又黑又长的巷子里跑过，一跑出去是天宽地阔，是垂柳河岸，是漫天烟火。

此时此刻我的手正拉着他的手，他的手宽大而温暖，我心里推说是天气太凉了，所以我舍不得放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明显是疑惑我怎么还不放开，我仰起头朝他问道：“你讨厌我握着你的手吗？”

他忙回道：“不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或许是在这个灯火辉煌，太过梦幻的夜晚，我几乎没有了半点廉耻心，“是你讨不讨厌的问题，我想听实话。”

他沉默了片刻，回道：“不讨厌。”

一时间，心里的烟花似乎也跟着绽放，在这个喧嚣沸腾的夜晚，我扬起和他相握的手笑道：“那我就不放开了。”

我说着这话，把手握得更紧了。

“钦岑，你听着。”

我深呼吸一口气，积聚起我心里所有的勇气，“我喜欢你。”

“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还对我没有感觉，可是我喜欢你。”

他看着我，虽然他依旧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但也许是因为有烟火的照耀，他的眸子泛着明媚的光芒。

“这些天里我想了很久，我想，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但我喜不喜欢你，这是我的事。

我喜欢你是戒不掉了，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来喜欢你的。”

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别的意义了。

又是新一轮的烟花漫天，在烟花的响声中，我的勇气前所未有的壮大起来，好似这些声音都成了鼓励，这漫天的烟火都是给我告白用的陪衬。

他眸光里的烟火颤抖着，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良久，他都没有回话。

我和他之间的静默好像无限拉长，长到让我误以为是一个光年，长到银河系里的某个恒星转变成了矮行星。

他终于开口，问道：“公子，您喜欢我什么？”

喜欢他什么？我根本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那么好，在我眼中是那么完美，那么出众。

我一件一件细数道：“你丰神俊朗，性直纯率，文采飞扬，心胸开阔，武功高强，稳重可靠，有情有义…太多了太多了，你那么好，我哪里还能考虑喜欢你什么。”

他又是很久没有说话，我经历了上次的失落之后，现在心态已经放平了，笑道：“你不用太有压力，我并不急于听你的答复。”

“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行了。”

“一直一直，永远喜欢你。”

他看了我半晌，然后又有点不知所以地垂下头，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

我笑道：“陪我去买点小吃吧？我有点饿了。”

“嗯。”他回了一声，由我拉着他走，却感到他下意识也握住了我的手。

我先买了些能拿着走的小吃，一手拿着冰糖葫芦，另一只手拿了包油饼。

“钦岑，你不买点吃吗？”

他摇摇头，“我一般不爱吃小吃。”

我一口咬下一块肉饼，一只手把冰糖葫芦冲向他，“你尝尝吧，尝一颗。”

他低下头来，咬下了一颗冰糖葫芦。

我期待道：“甜吗？”

他很认真道：“嗯。”

“公子你嘴上沾油了。”他取出手帕，为我从下巴擦上嘴角。

我心跳扑通扑通地咬下了一颗冰糖葫芦，立刻酸得快要哭出来，“好酸。”

他微微笑了笑。

我瞪大了眼睛，惊疑道：“钦岑，你刚刚不会是故意逗我的吧？”

怎么可能，我家钦岑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开玩笑的老实人。

他笑道：“是公子太耐不住酸了。”

我皱眉道：“这串我不吃了，太酸了。”

他从我手里接过来道：“我觉得还挺甜的。”

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土味情话，于是趁机卖弄道：“糖葫芦甜，还是我甜？”

他一时被我吓得怔住了，我忙压住急刹车，“原谅我刚刚有点抽疯。”

我们一路边走边聊，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昏君，绞尽了脑汁想些以前看过的笑话讲给他听，他大多是平静的，偶尔会露出会心的微笑，不露出很兴奋的样子，也没有不耐烦的表现，我很知足了。

走到了人不多的地方，我觉得我要放大招了，我一把抽出腰间的笛子，朝他摇了摇道：“我这段时间以来进步神速，已经可以吹首完整的曲子了。”

他失笑，“怎的这段时间以来都没见公子吹过？”

他一句话就把我还没吹出来的努力挂牛逼给堵住了，我想了想，道：“好吧，那比起努力，我可能是更有天赋一点。”

他笑了笑，“能听公子雅乐是我的福气，我洗耳恭听。”

于是我吹起了一首《神话》，我的脑海里原本是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吹出一种爱情的凄美婉转感，没想到其中好几个音不听我使唤，不是偏高就是偏低，而且全程都还有杂音。

我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这支笛子，买得一般。”

他没有质疑我对笛子的抱怨，只笑了笑，然后问道：“公子吹的曲子很好听，是公子自己想出来的吗？”

我激动道：“你听出来曲子了吗？讲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他一直望着我，我便继续讲这个故事，“是说有一个很强大的皇帝，周边一个小国家和亲送来了一位公主，皇帝派自己最得意的将军去路上接这位公主，结果路上遇到了很多危险，在各种磨难之中，公主与将军相爱了，然而将军最后还是把公主带回了王朝，公主还是成了王妃。后来皇帝追求长生不老的仙丹炼成，将军为皇帝去取，结果仙丹取到了，将军却死了。但皇帝最终没有等到仙丹就死了，公主吃到了仙丹，长生了一千年等待未归的将军。前年后将军转世回来，然而昔人已逝，转世的人经过了新一世的成长，已经不是将军本人了，公主得知后毅然选择了死亡。”

我讲完了，他道：“的确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我道：“这位公主和将军太可惜了。”

他却道：“他们做的对。”

“为什么？”我有些不服气。

他道：“公主是来和亲的，若是没有被送到皇帝那里去，那么公主的国家也许会有无数百姓遭遇比公主痛苦万倍的处境。何况，那位将军世受皇恩，又为国家征战沙场，他不能够不顾大义抛弃国家，只为了小爱而隐姓埋名地生活。”

他的话像是对我的警钟，我心里揪然不乐，一时没有作答，他见我没有说话，好似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正是因为这样的无可奈何，这才能成为一个足够动人的故事。”

我忍不住扑进他怀里，不顾一切道：“如果，如果国家平安喜乐，没有战争，如果是这样，这个将军可能和这个公主在一起吗？”

我害怕听到他最终的审判词，简直连他的表情也不敢看，忙又站回来笑道：“刚刚是我孟浪了。”

他没有回话，我却好似感到他握住的我的手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