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妃不解地问:“这,这怎么能让你这一个齐国公主做这些事?让宫里的御人做就好了,你才刚好,别累着自己。”
苏西却似没听见一般,离了桌,走到了殿前。
殿外刚下了一场小雨,雾蒙蒙一片。
“入冬了是吗?”苏西伸出手去,似乎想接下那屋沿滴下的雨水。
水掉在她的手上,转了一圈,在缝隙中毫不留恋地溜走了,她轻笑道:“连你都不肯留在我身边呢,何况他呢!”
“苏西,来,披上,别冷着了。”张淑妃从宫女手上拿了披肩,道。“你说的那事,一会我就让翠蓝给你送来,不过你要答应阿娘,不能熬夜做。”
苏西抓过她的手,握在手里,道:“夫人,我不知道您当时是为何把我送走了,现在把我找回来了,但是我心里……还是迈不过去……”
张淑妃将她搂进怀里,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阿娘会等你,阿娘会把一切都弥补回来,你要相信娘,好吗!”
“我……阿娘这个称呼,我还叫不出口……”苏西低声地说道。
张淑妃却不恼,她笑道:“你就先叫我‘夫人’吧,你愿意在这里就好,我定要让官家把天下最好的名医给你请来,治好你的病。”
萧赜下了朝,特意过来看看这苏西,一进殿,却看见铺在殿上凌乱的绸料、布帛,各种金丝银线。
跟在萧赜身后的还有一名容貌俊美的男子,他正是南郡王萧昭业,看见殿内居然摆放着如此多的东西,地上还坐着一个神情专注的女子,对萧赜问道:“官家,那就是祺泶?”
萧赜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怒声对宫人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让殿下坐在地上,这些又是什么?”
宫人们都不敢吭声,苏西抬起了头,扭了扭微酸的脖子,道:“回官家,这是我自己要做的,别骂她们!”
萧昭业蹲下了身子,摸着地上的绸料,道:“你想做什么?”
“你是谁?”苏西问道。
“我?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连这宫里谁是谁都还没认全呢,谁知道你是谁!”
说完这话的苏西,看了一眼萧赜,却丝毫不畏惧他眼中露出的犀利,萧昭业顿时对她来了兴趣。
张淑妃听说萧赜来了,从内殿出来,却看见父女两人似吵完架一般,忙过来劝道:“官家,您怎么来了,噢,法身也来了?你们还呆在一旁干嘛,快把我那刚做好的髓饼拿过来,法身最爱吃了。”
苏西还坐在地上,似看不见这两人一般,继续一上一下地缝制着,她还记得在武州牧府里,和东亭畅谈一晚的情景,她的尺寸,像被刻在了自己的脑中,根本不用真人测量。
萧赜却没动,只看着苏西,从侧脸看,确有几分像自己,他不禁想起她的同胞哥哥萧子响,如果他还在,想必会很疼爱这个妹妹吧?
张淑妃和宫人们摆好了膳食,对两人招呼道:“官家,苏西,快来。”
苏西不情愿地起了身,却因久坐,眼一黑,眼看就要往下倒,萧赜一个剑步上前,扶起了她,道:“你看看你,不能小心一点吗?”
“谢……谢官家!”苏西脸红道。
萧赜扶着她坐在了桌前,略带怨气地道:“你做这些是为何?为谁人而做?”
“我说了您会不高兴的。”苏西夹了一块髓饼放进了口中。
“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讲理吧?”萧赜皱了眉,端起茶,吹了吹杯沿,道。
萧昭业却接了话:“难不成姐姐是为了高侍郎?”
萧赜“啪”的一声放下了杯子:“什么?法身,你说什么!”
苏西正想反驳,却被张淑妃拉着衣角,她对萧赜道:“官家,是这样,苏西毕竟是在魏境的高侍郎家长大,还是有一份情谊在,他家二郎议定了亲事,那小娘子苏西也是认识的,所以就想着给做件嫁衣,让那魏使崔郎给送回去。”
萧赜听完不语了,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看不懂。
苏西等了好久,都不见他说话,起了身,对萧赜道:“官家,都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现在可以还生存在这世上,高侍郎一家难道不是功不可没?我只不过是给他们送一件礼物,这有何不可?”
“有必要自己亲自动手吗?”萧赜问道。
苏西瞬间眼眶就红了,她颤抖着声音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有没有必要,只知道,我受了他们太多的恩惠,也不知如何报答于他们,求官家原谅。”
“姐姐,我府上还有一些官家赐予我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这样吧,我让内侍把它们送进来,也算是我的一份贺礼送到高侍郎家中吧。”萧昭业道。
苏西惊讶地看了一眼萧昭业,道:“这,这合适吗?”
“就这样吧,法身,你留下来陪陪她,我回太极殿。”萧赜带着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感,拂袖离开。
萧昭业却似乎并不在意,和苏西一起坐在了地上,谈起了高聪。
他道:“姐姐,当初高侍郎被困于郡王府中,非出自我意,还望姐姐您原谅。”
“我知道,只是一个政治筹码,如果没有这一件事,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您后悔来吗?”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可是又没有,法身,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你可去过?”
“是吗?姐姐说说看?”
“你可知那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你可知那地球是圆的?你可知你手上有千亿个细菌?你可知打一个喷嚏就飞出了无数个病菌……?
萧昭业听得糊里糊涂,秒变成一个“无知少年”,苏西一边做着衣裳,一边给他说着前世的种种科学普及,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大魏,平城。
秦大夫还是有两把刷子,姚氏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苏西是齐国公主的事既成了事实,她也不得不接受,只是午夜梦回,还是会泪流满面,毕竟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哪来的说舍下就舍下?
那日高聪与蒋少游被召入宫后,魏帝元宏将蒋少游封为散骑侍郎,与御史中尉李彪一齐,于次月再次出使萧齐。
回来的路上,高聪握着蒋少游的手道:“建言,这次去萧齐,可要帮为兄我,好好看看苏西,她在齐宫里,过得怎样……,告诉她,我和她阿娘,唉,我们高家,都很想她……”
“阿兄,我……”蒋少游欲言又止。
高聪何尝不知他的难处?两人已然处于不同的国家,等级还如此悬殊,他的这一嘱托,怕是不能实现了。
这日,回到府上,高聪却看见姚氏在院前不知在张罗些什么,病了许久的她,瘦削的背影看得他极心痛。
他疾步上前,扶着她,却对在姚氏身旁的崔氏道:“新妇,阿家才刚好,你怎么让她下床了!”
“别骂新妇,是我自己要来的,整日躺在床上,我都快发霉了,彦甫的事我们也耽搁得太久了,想着今日是吉日,我让新妇把要纳采礼要用的东西都采办了回来,这不正数着吗!”姚氏瘦得皱成了一团的脸,今日看上去稍显了有些红润。
高长云从门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对高聪喊道:“阿耶,你……你看,是宣伯给你的!”
“什么?宣伯?”高聪惊道,抢过了信,手颤抖着却怎么也打不开。
高长云见他这个样子,双手从父亲手上接过,道:“阿耶,还是我来吧!”
姚氏也急了,道:“对对,彦鸿,快看看,说了些什么!”
高长云展了信,对着众人读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苏西已被敕封为祺泶公主,她在齐宫中生活得很好。
最后一点就是,她正在给东亭做嫁衣,不日后将由宣伯带回大魏。
“啊!做嫁衣?怎么会这样?这……”姚氏惊道。
站在一旁的蒋少游听得高长云说苏西的封号之时,脑袋“哄”的一声似炸开了一般。
“祺泶……祺泶……”怎么会是这个名字?怎么和自己梦境中那个女子的名字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是预言吗?
高叔山回了府,看见满院子的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笑着问道:“你们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姚氏对蒋少游问道:“建言,你们当初在武州的时候,苏西可曾与那刘小娘子有过交情?她现如何做嫁衣啊,尺寸可知道?”
“阿家,您可是忘了她给顺阳侯二小娘子做的嫁衣了?也不是一样没量过尺寸嘛。”崔氏道。
蒋少游似没回过神来,还是一样怔了的表情。
高叔山走到他的面前,摆了摆手,道:“建言兄,您怎么了?”
而后他拿过阿兄手上的信,看了一遍,也一样怀疑道:“这,这可行吗?”
蒋少游终被扯回了现实中,他道:“苏西是个奇女子,你们相信她吧,她定会将这嫁衣做成全天下最好看的式样,彦甫,这不是还有我吗?”
“啊,对,建言,你在朝中正议定冠服呢,唉,你和苏西才是天生一对啊!”高聪道。
可这一切都已成泡影,蒋少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