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妃带着自己宫内的一群宫女和内侍赶到,正是苏西在萧赜寝宫外大喊的那刻,她可被吓死了,赶紧捂紧了她的嘴,撵着她就要往回走。
宫门却在此刻开了,走出侍候萧赜起居的中常侍胡寿锋,躬着身急步而来,对正在争拗的张淑妃和苏西道:“夫人,殿下,官家召见。”
苏西听罢,高兴地甩开了张淑妃的手,连走带跑地往门内去,却被胡寿锋拉着:“殿下,官家还在病中,还望您好生说话!”
“知道了胡常侍,我们会小心说话。”张淑妃拉着苏西这只“小兔子”,对胡寿锋施礼道。
进了殿,一阵药香传来,若不是萧赜病了,苏西会认为这药香还挺好闻的。
皇太孙萧昭业赫然跪在萧赜榻前,眼泪涟涟,西昌侯萧鸾则矗立一旁,神情严肃,还有数位重臣也随立,但苏西还不认识,只得跟着张淑妃一一对其行礼。
苏西偷偷瞄了榻上的萧赜,只是数日没见,他却形容枯槁,微微起伏胸脯只是在提醒着众人,他还在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南齐官家。
萧赜突然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站在他身旁的宫女扶了他起来,给他捶背,好让他把喉咙里的浓痰咳出来。
他一个扫射的目光,落在了苏西身上。
萧赜对她挥挥手,张淑妃推着她上前了几步,苏西蹲在他的榻前,轻问道:“官家,您……您还好吗?”
“苏西,你来了,你终于肯来看我了?”萧赜问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苏西望了一眼萧鸾,想起宫中都在疯传,这西昌侯下了密令,无论何人要见病中的萧赜,都要得到他的批准。
她回道:“官家,我想来看您很久了,只怕是您不肯见我。”
“怎么会呢,我都想不到,在有生之年,还可以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回来我身边,哈哈,咳咳咳……”萧赜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萧鸾一直紧皱着眉头,心里却看不得这天伦之乐,扭过了头去。
萧赜对苏西伸出了手,道:“苏西,到我这里来。”
苏西犹豫着该不该前去,萧昭业还跪在一旁,对苏西道:“姐姐,您就坐吧。”
心里其实还没能接受萧赜是自己父亲的苏西,只得硬着头皮,坐在了他的身边。
萧赜那已瘦得青筋爆起的手,握着她的纤纤素手,道:“苏西,你能叫我一声阿耶吗?”
这话,张淑妃听得异常分明,她瞬间泪目,抽出手帕揩泪,身子微微颤抖,她不知应该是高兴还是伤心。
苏西却不知如何回答,萧赜笑道:“是啊,你回宫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没对你好言相向,一直都粗暴相待,你,很恨我吧?”
苏西用力地摇摇头,心里早已五味杂陈,她何尝不知这萧赜,其实是爱她的,只是,不懂表达。
萧赜又道:“苏西,我知道你呀,还在怪我,怪夫人,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把你带进宫来。我是一个官家,是这大齐的官家,想着你哪能不听我的话?”
“不,官家,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如此顽劣,我……我不应如此……”苏西哽咽着说不出话。
萧赜道:“法身,我去了以后,你要善待于苏西,无论她要求什么,只要不离经叛道,你都要满足于她,知道吗?”
萧昭业点点头。
萧赜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道:“苏西,我的大限将至,你,你如若能叫我一声阿耶,我便走得瞑目了。”
“不,官家,不,不是,阿耶,阿耶,苏西还没孝敬您呢,您……”苏西哭道。
“好,好,我终于听到了,云音,云音啊,你的同胞妹妹可是也回家了呢!”萧赜说完这句话,抓紧苏西的手垂了下来。
宫里瞬即一片混乱,张淑妃带着苏西离开了萧赜的寝宫,准备回自己宫中之时,被一个声音拦住了脚步。
那人正是萧鸾。
苏西见是他,一身鸡皮疙瘩就起了,赶紧躲到了张淑妃的身后。
萧鸾对两人施礼道:“见过淑妃,祺泶殿下。”
张淑妃不知苏西为何如此害怕这西昌侯,虽然他的名声在宫内确实不好,但也不至于令人恐惧成这样,便把苏西拉出来回礼。
萧鸾走至苏西面前,带着挑衅的语气问道:“殿下似乎对我,有意见?”
苏西大气都不敢出,只低着头道:“我哪敢?”
“那怎么每次见到我,都如此神情?”萧鸾再问道。
“我,我入宫不久,还,还不大认识诸皇亲,所以,所以有所怠慢,还,还望西昌侯您原谅!”苏西道。
萧鸾挑着眉,道:“是吗?刚才在殿中,你可是对我不屑一顾的啊?”
苏西低着头,眼睛看着他的鞋尖,这萧鸾又上前一步,她眼瞅着这侯爷就要站在自己面前了,如果自己一抬头,不得抵着这高大的男子下巴?
她只得退后几步,道:“不知侯爷是何意思?我丝毫不敢轻视侯爷啊!”
胡寿锋直奔前来唤道:“西昌侯,皇太孙召您前去呢!”
萧鸾看着这堂兄“捡”来的女儿,还如获至宝般捧在手心上,就极为不满,却又无处发泄,这下好了,萧赜西逝,这苏西可是如何都逃不出自己掌心了吧?
苏西被吓得满头大汗,直至萧鸾离去,她瘫在了地上,张淑妃也同样被这萧鸾言行惊得无言以对,和宫女们扶着苏西回了宫。
伶儿给她换衣的时候,发现她的内衣全湿透了,问道:“殿下,方才在官家那里,是不透风吧?怎么衣裳都湿了?”
“伶儿,我问你,那西昌侯,可是有几位妻妾,几个儿女?”苏西猛得抓着她的手问道。
伶儿认真地想了想,回道:“这个还真的不知道,听闻是有挺多个儿子的,女儿好像就一个?殿下,您问这个是做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苏西边拆着发髻,边道。
突然伶儿“啊”的叫了一声,苏西手上正拿着发簪,被吓得掉在一旁。
苏西斥道:“干嘛一惊一乍的!”
“殿下,您,您右肩上的花呢?”
“花?什么花?哪来的花?”
“昨日还有,深色许多,怎么,怎么今日就淡得只有一个印了?”伶儿从桌上取过小镜,放至苏西的背后,反了影子给她看。
咦?真的是如伶儿所说的这般,右肩上的梅花印,却是只剩下了淡淡的一抹痕迹。
这是为何?苏西百思不得其解。
张淑妃拿着白衣进了门,对伶儿道:“快,给殿下穿下,得去大殿了,天这么冷,怎么让殿下穿得如此单薄!”
苏西对伶儿使了个眼色,她立马会意,赶紧给苏西披上了外衣,还给上了披肩,才让苏西随着张淑妃出殿。
进了齐宫许多个月后的苏西,才第一次见齐了萧赜的诸多兄弟、妃嫔与皇子公主,还有被萧赜临终前被任命的顾命大臣:护军将军、武陵王萧晔;开府仪同三司、征南大将军陈显达;尚书左仆射、西昌侯萧鸾;太孙詹事、护军将军沈文季为;太傅、竟陵王萧子良。
萧昭业作为皇太孙,事必躬亲,跪在殿前号泣不止,俨然一副不胜哀痛的表情。
苏西不时地抬头张望着殿中各人,既有装出来的神情痛苦之臣,也有丝毫不装的皇子皇女,甚是怪诞。
不一会儿,苏西的眼神似被一束光射中,晃得直打不开眼睑,到她睁眼回望之时,正是令她厌恶的萧鸾在瞪着她。
她叹了口气,心里在说着:“我又没招你,惹你,你干嘛老揪着我不放?”
谁也不会想到,这身为皇太孙的萧昭业,转脸回到内廷后,便歌舞宴饮,极为欢乐,让宫廷乐师在自己宫中大殿上演奏起胡人的音乐,皮鼓、铜铃声响彻内外。
回到内殿的苏西,听得瞠目结舌,她终于明白,这萧昭业为何登基一年后,便会被萧鸾所废,还要将自己堂兄萧赜的子孙屠杀殆尽,根本就是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晚苏西披着外衣,让伶儿提着宫灯,往东宫走去。
还没到宫门,便听得里面声乐大作,舞姬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伶儿脸红耳赤,低声问道:“殿下,这,这我们还进去吗?”
“伶儿,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便好。”
“殿下,殿下,您别去了,这里面甚是欢乐,如今是国丧之期,如若您这般进去了,旁人还以为您也与太孙他们,他们一样纵情欢乐,万一被西昌侯知道了……”
“就是因为法身太放肆了,我不能坐视不管,伶儿,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出来。”苏西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影子正义无比,迈着步子便往东宫殿门走去。
然而走近了殿门,竟然只是微闭,萧昭业似乎并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他,自己在里面是怎么玩乐,这世上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苏西越往内走,里面的声音越不堪入耳,一个荒诞无比的画面映入她的眼睛,就像是前世记忆中,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声色犬马的不夜天酒吧一般。
她不得已地退了出来,哪知身后撞上了一人,那人道:“怎么,不进去看清楚吗?”
这声音分明就是萧鸾,她惊得大叫了一声,殿里欢乐的音乐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