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李正在闹钟的帮助下清醒过来，双手在脸上搓了两下，才按掉闹钟起床。

跟现在大多数年轻人不同，李正不习惯用手机带的闹钟，而是更倾向于使用老式的电子时钟，每天睡觉的时候也会把手机放在客厅里充电，而不是放在枕头边上或是床头柜。

到客厅拿上手机，然后钻进洗手间，一边进行每天早上必须的放松，一边查看昨晚有没有来电或信息。

无视掉五十多条来自刘家乐的未接来电，随手翻了翻，确认了并没有其他人给自己电话或信息，才打开微信把某个倒霉的家伙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从马桶上站起来，伴随着水声，李正把挤好牙膏的电动牙刷塞进嘴里，另一只手则拨通了母亲的电话，顺便点开了免提模式。

电话很快被接通，李正满嘴牙膏沫含糊不清道：“妈，我今天不回去了，你跟爸记得按时吃饭，多买点牛肉什么的吃，有营养对身体好，别总舍不得花钱。”

李妈那边似乎是在菜市场，能听到那边吵吵闹闹的背景声：“啊？你今天不是放假吗？为什么不回来？你一个礼拜才休息这么两天，回来妈做点你爱吃的菜，别老天天吃外卖。”

李家是个神奇的家庭，不论是老李还是李妈，都是个唠叨性子。

显然李正也遗传了二老这一点，所以每次打电话，别人都能看到非常神奇的一幕：当父母的在那边唠叨儿子，当儿子的也会唠叨二老……

只有一种情况下天平会完全倾向李家父母那边，比如说……

“嗯，本来是要回去的，但是昨天一个同学临时约我今天去帮个忙，而且不白帮，三千块呢。”李正对着镜子龇牙，查看刷牙的成果。

“帮忙？三千块？一天？！”李妈那边音调提了两个key，警告道：“阿正啊，你可别走上歧途啊，爸妈年纪都大了，你要是进去了，我们俩可没法再生一个了。”

“什么呀什么呀？”李正翻了个白眼，拿起毛巾把嘴边的牙膏沫擦干净：“您老怎么就不想着您儿子好呢？就算我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好过几回勇，那也是见义勇为呀！”

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两把水开始洗脸，嘴上也没停着：“再说了，一个女孩儿找我，那是能带我去偷还是带我去抢……我……”

李正忽然止住了话头，这一刻他甚至想扇自己俩大嘴巴子，怎么嘴一秃噜就跟自己老妈提了最不该提的两个字呢？

接下来，就是见证天平倾斜的时刻了，李妈那边果然兴奋了起来，语调再度拔高：“什么！！？？女孩子？？？！家哪儿的？多大了？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啥时候带回来给我跟你爸看看呀......”

“没那么夸张，就是一普通同学...”李正试图解释一下。

“什么普通同学，想当年我跟你爸没结婚的时候那也是普通同学，现在不也把你养这么大了吗？妈跟你说，男孩子对女生一定要耐心，人找你帮忙你可得尽心尽力，还有啊，那个三千块钱就别收人家的了……喂？喂？？”

李正把打开的电动牙刷从手机收音口那拿开，急匆匆道了句：“我这边信号突然变差了，不跟你聊了啊。”然后慌忙挂断电话。

李正在老妈面前的禁忌词汇之一——女生。

正好洗漱完毕，带好出门必备三件套“手机、钥匙、钱包”，李正终于开始往开元填埋场出发。

李正住的地方在吴东市东边临近郊区的地界，距离开元填埋场不算很远，打车过去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价格大概在一百五左右。

要放平时，李正是打死也不会花这钱，但是有那三千外快打底，铁公鸡今天也大方了一回，叫了辆滴滴直奔目的地。

一路无话，经历过几次小堵车，等李正来到开元填埋场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一下车，李正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显然就算还没进入填埋场，里面的那些“货物”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填埋场没有围墙，甚至连门卫室都没有，而且经过昨天的爆炸事件，显然今天没有员工来上班。

不过隐约间，李正看到填埋场内部有穿着制服的人影，或许是有关部门来处理爆炸后续的工作人员。

也不敢随意走动以免惹到不必要的麻烦，李正给徐莹发信息表示自己到了之后，就在原地等待着。

“我让人出来接你。”

这是发完信息两分钟徐莹的回信。

之后就是大概五分钟的等待时间，李正就看见填埋场里开出来一台外部脏兮兮的铲车。

铲车开到李正面前几米处停下，车上跳下来一名五十多岁的大肚子中年人，西装凌乱，发量稀疏，看起来不像是开铲车的，倒像是一个小领导。

中年人很客气，还没到跟前，就已经把烟掏出来，边走边从红壳子里往外挑烟，走到跟前刚好递给李正，笑眯眯地问道：“小伙子你就是莹莹找来的同学吧？来，抽支烟。”

“谢谢叔叔，我不会抽烟。”李正很礼貌地拒绝了中年人递过来的烟，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正，叔叔叫我小李就行。”

中年人也没勉强，转手自己把烟叼上点起来，笑呵呵说道：“不抽烟好，省肺又省钱。嗯，我叫徐州，是莹莹的二叔，在这家填埋场做规划管理。来来来，先进去，进去再说。”

说着，徐州从兜里掏出一个未开封的口罩给李正，转身往铲车那走去。

李正把口罩拆开戴好，跟在后面一起爬上铲车，驾驶室刚好能够容纳两人。

待李正坐稳，徐州熟练地启动铲车，掉了个头往填埋场内开去。

李正从车窗往外看去，填埋场内部道路打扫的非常干净，并不是他想象的到处垃圾的景象。

路两边架设着很多他不认识的设备机械，还有十多辆叉车铲车停放在路边，虽然都是脏兮兮的，但是停放地很整齐。

只是空气质量实在是太差了，越往内部去，味道越重，哪怕是戴着口罩，李正都感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臭味在往自己脑子里蹿，连带着他的胃部也开始有了反应，有点恶心想吐。

这下李正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来之前没有吃东西，否则现在估计已经趴在路边大吐特吐了。

同时，他也有点后悔答应了这个差事，昨天他是真没想到这里的气味居然这么难闻。

怪不得只是来一天就给三千块，现在就算是给五千，八千，李正都不太想来这里。

再看熟练驾驶铲车的徐州，哪怕是没有戴口罩，都神色如常，就跟没有嗅觉似的。

徐州像是知道李正的想法，笑着说道：“我在这工作好几年了，当初刚来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受不了这个味道，不过后来习惯了之后觉得，其实也就那样。”

李正闻言有点惊讶，说实话他真没想到徐州的嗅觉竟然是正常的，本来看他那平淡的表情，李正还以为他是嗅觉上有点毛病呢。

但是同时，李正也有点不解，徐莹家里的情况他虽然不是很熟悉，但是上学的时候也听说过，好像开了两家公司，资产数千万，怎么她二叔却在垃圾填埋场工作？

按理说，但凡是那种家庭的亲戚，要给徐州安排个更体面更轻松的工作，应该轻而易举吧？

强忍着反胃感，李正问道：“既然当时您也受不了这环境，为什么没有换一份emmm……更体面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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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知道咱们吴东市有几处填埋场吗？连开元在内，一共十五处！就这十五处垃圾填埋场，每天处理的各种垃圾平均达到了三千吨！”

“你想象一下，如果每个人都觉得这里脏，不愿意来这里工作，那这么些生活垃圾谁去处理？就扔在大街上？或者是堆在那些垃圾桶、垃圾堆里？那要不了多久，整个吴东市都会变成一片垃圾的海洋。”

“现在咱们吴东市推行那个垃圾分类，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李正点头。

徐州看着李正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很多人都特别怕麻烦，觉得既然都是垃圾，为什么还要搞出个垃圾分类来，就扔一块拉出去埋了不好吗？”

“呵呵……其实在不久之前，开元每天要处理的垃圾都接近五千吨！相比起现在每天三千吨的量，足足多了接近一倍！知道这其中消失的那一部分垃圾去哪了吗？”

“呃……”李正很迷糊，他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这方面的问题。

徐州似乎早就料到李正这样的反应，也没在意，解释道：“这消失的那些一部分是可燃的干垃圾，被分类之后送去焚烧站发电了。还有一小部分是可回收垃圾，也被其他的一些渠道分走了。”

“可是哪怕是现在，我们每天处理的垃圾里也有很多没有好好垃圾分类，混在一起的可燃干垃圾。但是我们没人再做多一步的分类了，不是做不了，而是没人愿意干。”

“太脏。”

“哪怕是戴着手套，穿着严密的防护服，你愿意伸手进垃圾堆里从那些肮脏的垃圾里拿起一片用过的卫生纸吗？”

面对徐州的诘问，李正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别说是戴手套去碰了，就说现在都没见着那些垃圾，自己都受不了那个味道。

不过徐州的一番话，也引起了李正的深思。

一开始刚刚推行垃圾分类制度的时候，李正也因为扔个垃圾都这么麻烦而悄悄发过牢骚。

甚至于，他曾在网上见过某些因为这事对政策，对国家破口大骂的网友。

当初的他，心里竟然对那些破口大骂的人，有过一丝可耻的认同感。

然而现在，在认识了徐州了解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之后，李正真的是羞愧到有点想哭。

为自己曾经的不理解，以及……那一丝可耻的认同感而羞愧。

“我……”

李正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嗐！”

徐州操控着铲车拐了个弯，说道：“其实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觉得我有多高尚，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界上任何一份工作都是体面的。噢，咱们到了，下车吧。”

铲车渐渐停下，李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两人已经到了一处狼藉所在。

这里拉起了一块警戒线，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围在警戒线前，不知道在商讨些什么。

而警戒线正中的地面上，则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里还有些许烟雾腾空缭绕。

徐州拔掉钥匙，跳下车去，对那些站在警戒线前的人说道：“人带过来了，快找道长过来看看这小伙子合不合格。”

道长？

李正跳下车的瞬间，捕捉到这么一个名词，心里顿时疑虑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