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做完了,林湘将英语试题放到安南逸面前。英语是林湘的薄弱学科,九年义务教育她从初中才开始接触英语,像学天文一样难,却也像天文一样神秘得让人想一探究竟,当她推开英语这扇神秘的大门的时候,她注定沉迷这个陌生的新世界,无奈自己段位尚浅,游走其中多年,却还是一塌糊涂。而旁边的那位大神却不一样,他轻轻松松的就可以拿到英语年级第一的位置,并且霸守神坛至今,笔试成绩好也就罢了,口语好到他经常在课上纠正老师的发音,老师对他是又爱又恨。她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房间里书柜上摆着好多名著,是全英文的。果然大城市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发什么呆呢?这几道题做得还不错,”安南逸拿着她的试题仔细端详,“你的字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林湘难得听到安南逸夸自己几句,嘴咧开到一半,就听到那后半句,果然要他夸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字丑点就丑点呗,又不犯法。”林湘倔脾气道。知道你字体行云流水,拿去当模板给全班阅览!
“工整美观的字体在英语作文上是可以加印象分的。”
她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字体在打下基础阶段时就写这样,后面就很难改正过来了。
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安南逸送林湘去车站,路上安南逸聊到昨天山上的事,“昨天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问你家庭情况的。”
“不知者无罪,我又没怪你。反倒是我捡了个大便宜,让你给我补了半天课呢。”林湘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给自己补课,心情失落起来。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我家是组合家庭。”
林湘没想到他会告诉自己这样一个秘密,对于林湘来说,家是她不能触及的地方,也是她心底最深沉的秘密,就像是她的私处一样,不能裸露给外人看,是难以启齿的话题。
“怪不得爷爷的气质相貌跟你一点也不像。”林湘用十分轻松的语气道。
“我知道还是我比较帅。”安南逸也开始打趣,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嗤嗤嗤,某人不要太自恋哦。”
“谁今天下午说我太好看,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是恭维之词,恭维你懂什么意思吗?”
林湘坐的六路车到了,她准备上车时被安南逸喊住了,“明天还是这个时间。”
林湘点点头,随即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一个笑容,点亮这个寒冷的街道,她冲安南逸挥挥手,“明天见。”
“嗯,明天见。”
俩人在寒风中挥手道别,安南逸目送着公交车消失在转角处,只好收回视线,明天不是还要见么?安南逸将双手放到嘴上哈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才放回口袋,他没有网回家的方向走去,而是进了一家晨光的文具店。
此时林湘也哈了一口气,公交玻璃上立马雾朦起来,林湘纤细的手指在上面不知不觉的写了一个字,不一会儿玻璃上的字就流落下水珠,林湘怔怔的望着玻璃上的字,原来是一个安字。
第二天,林湘准时到了。安南逸拿出三本英语字帖放到林湘面前,“拿去好好练练。”
林湘受宠若惊,“我拿一本就好了,三本太多了。”这种精装的凹槽式英语字帖林湘在文具店里看过,挺贵的,她念念不忘地去看了好几回,最后还是舍不得花钱买下来。他却大手一挥就是送三本,林湘知道他家有钱,但这种馈赠让林湘心里不太舒坦。
“我又不需要,就当是给你进步的奖励。”安南逸将英语字帖又重新放回林湘面前。
“不用了,我这丑字可能三本字帖也拯救不了。”林湘也不知怎的,心里突然难受起来,这种感觉跟当时班主任叫她去申请贫困生助学金一样,心头像被一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有时恨透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就像现在一样,本来愉快的补习时光变得乌云密布,那不过是他的一份好意,作祟的自尊心却将它看成施舍。
“对不起,我刚刚态度不好。”林湘拿过那三本字帖装进自己的书包。
“没事,我也有失控的时候。”安南逸安慰道。
接下来的几天,安南逸依旧帮林湘补习,从简单的语法到复杂的句型运用与转换,他们已经将那件小插曲抛之脑后。林湘对英语的学习兴趣比较高,进步得很快,单词也记了不少,她从安南逸那借了几本比较基础的全英文著作书看,起初还需要一字一句的翻字典,实在弄不懂的就留着第二天问安南逸,他总能给她解答,后来她能大概看懂句子的意思,故事情节,她的水平也就仅限于初略的浏览。有时安南逸兴致来了还会在她面前读上一段,低沉的嗓音,配上优雅的英文发音,林湘快要沉沦在这特有的音域世界中,他的发音很标准,口音纯正到她认为他从小在国外生活过。林湘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安南逸是令人着迷的。
除夕那天,在回去的路上,林湘从书包里掏出一副蓝色的手套。
“给你的,戴上试试。”
安南逸吃惊地接过手套,戴在手上。这是一副露指的手套,织的条纹不是很规整,收线部位还有残留线头,应该是自己手工织的。
“还不错,就是有一点小了。”手套紧扣着他的指节,安南逸扯了扯,希望能扯松一些。
“那还给我。”林湘看着自己特意从奶奶那讨教奋战了小半月的成果被人嫌弃,赌气似的要上去抢回来。她又没量过他的手,她哪知道有多大。
安南逸人高马大的哪能让林湘说抢回去就抢回去啊,他将手举得高高的,像逗猫一样扬着手里的手套,林湘急得跳起来,却也够不着。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安南逸说罢将手套揣进兜里,暖暖的。
林湘自知是敌不过他无赖的举动,一个劲的往前走,这边交通不是很繁荣,马路上也没有红绿灯,行人大都是凑足了一摞人就开始浩浩荡荡地过马路。此时不是高峰期,除了林湘安南逸他俩,也就马路对面有几个人。
林湘对这种小人群式的过马路有种恐慌,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车辆似乎随时都会冲过来,此时的局面是人让车,而非车让人,人的薄弱和车的嚣张在此刻突显得尤为明显。林湘左顾右盼,在马路边犹豫着,她在寻找最佳的过马路时机。终于车辆之间拉开了很大一段间隙,林湘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仍保持高频度的左顾右盼,她一刻也不能松懈。就快要到马路对面了,这时车辆开始变得多了,林湘感觉空气都变得躁动起来,不安的情绪隐隐作祟。突然旁边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拉着她往对面跑去。
晚上,她不自禁地想起安南逸拉着她的手过马路地场景,这不过是男生在女生害怕的情况下表现出的本能罢了,她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他后面说的话却让林湘脸上晕红一片,暮色下,少年低着头靠近林湘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知道我手的大小了吧,下次别织错了。”然后,他放开牵着林湘的手,插回自己的口袋。
车还没来,林湘和安南逸俩人就站在那儿,周围很安静,气氛很微妙。
“今天这车够慢的,怎么还没来呢?”林湘惦着脚盯着车的方向。
“你到时候去上海读大学吧,那里马路上到处都是红绿灯、天桥、地下通道,不想过马路,你还可以搭地铁,四通八达,想去哪就去哪。”
安南逸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林湘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黑暗中她能想象到上海此时万家灯火通明,霓虹灯下川流不息,夜被撕开一道缝隙,透出光芒,披在整个上海的身上,万物被赋予新的生命......
大年初一走亲串友的时候,林湘和奶奶去赵文启家拜年。这许久不见得街坊邻居见了面自然是有聊不完的话。
“晓芳最近有没有回来看看孩子?你年纪也大了,总不能一直让孩子生活在没有父母的家庭里。”淑芬看着林湘奶奶日益增多的白发担忧道。
“小湘脾气倔,每次她都避开这个话题,这事日后再说吧,我现在还能照顾她几年,等我老得不得动弹了,她自然会回去那个女人的家的。”
“湘湘这个小可怜,那么小的时候就没爸爸妈妈在身边疼她爱她。我经常跟小启他爸讲,要是湘湘是我女儿就好了,我肯定把她当公主一样宠。”淑芬看着客厅里林湘在专心致志的包饺子,多么心灵手巧又漂亮的“女儿”啊,再看看一旁亲儿子,小启正翘着二郎腿摊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动漫傻笑......
吃过午饭,淑芬拉着奶奶进了厨房,往奶奶荷包里塞了一千块钱,奶奶又连忙掏出来,摇头摆手不肯要,这些年,她帮了奶奶不少忙,对林湘也是照看有加,作为邻里街坊,她绝对是算得上最热心肠的。
“小启他爸今年赚了些钱,这钱你拿着,现在孩子正是用钱的时候,可别苦着孩子了。你也去买点补品好好补补身体,你看看你这几年瘦成啥样了。”淑芬拉着奶奶的手,语重心长。
临走前,淑芬又往林湘的手里塞了一个大红包,并叮嘱林湘好好学习努力考上个好大学,将来也让奶奶跟着享享福。大人们的祝福里总是包裹着一种让人忽视不掉的现实感,美好的祝愿里折射出现实的不堪,后半句的辛酸能让人在顷刻间成长,以前林湘没想过奶奶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她意识到奶奶的人生似乎在自己的手上游走,她的一切都是奶奶给予的,她需要钱,奶奶就去挣,她需要毛衣,奶奶就给她织,她需要人去开家长会,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也会积极参加,她需要一个家,奶奶也忍着辛苦撑起一个家......她需要的,奶奶会给,可奶奶需要的是什么呢,她从来不知道。她甚至害怕起来,害怕有一天奶奶不在了,一直默默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她的世界就真的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无法想象没有了家之后的生活是怎样的,无法想象没有了亲人之后的自己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