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命的大喘气，杨小叶想。

先慢慢陈述绝望的事实，再给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什么的，太恶劣了，实在是太恶劣了。

可是又不得不接受这恶劣的现实。

医师派学徒去抓几副清热解毒的药。

中年的医师还需要给百姓看病，于是年老的医师便领着他们去了后堂。

到处都是药香味，杨小叶辨认不出来药材的味道，她只知道什么人参，雪莲，灵芝之类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里感到好奇。

百杏林是一家很大的药店，在门外看不出来，进去才发现这里头大得很，甚至内部还有个四方的庭院，假山水池俱全，几尾红色的鲤鱼在初生的莲叶下摆动身姿，很有江南地区的精致优雅的特色。做工的学徒不少，有一些似乎是在生产什么药丸。学徒们对身边这位老人很尊敬，这位老医师一定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

于是杨小叶抬了抬头，欲言又止。

老医师注意到了，关心道：“怎么了？是在担心吗？”

杨小叶摇了摇头，神色颇有些凝重：“请您看病......贵吗？”

老医师当下就生出三分惊讶和七分无奈，这小姑娘，性命攸关的事儿，还想着钱呢。

他又转念一想，这俩孩子无依无靠，一整个村子都没了，确实是难以生存下去，会忧心钱的事也是正常。

可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小姑娘，你就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吗？”

杨小叶答道：“有时候，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便只能把自己剥离开去，以外人的角度看自己，这样或许还能好受些。”

老医师没想到杨小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又想到了被灭的妙溪村，这样沉重的事情，饶是他见惯生死，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的外人。他又想起见证瘟疫时的无力感，瘟疫，妖魔，天灾人祸，总是无力避免。

于是沉默就蔓延开来。

气氛有些压抑。

老医师领着他们到了二楼的一间屋内休息，这间房布置地就比较典雅，书架上摆满了医学典籍，当中还挂着副书法作品，杨小叶眼拙，认不出上头写了啥。

想来这是老医师的书房吧。

老医师坐在自己那把垫着青色绣花丝绸布垫的雕花木椅上，才惊觉这书房里就这么一把椅子，于是又匆匆出去拿了两个凳子回来。

杨小叶和杨舟坐在凳子上，脚触碰不到地面，只能在空中晃悠，看起来有些拘谨，又有些孩童式天真的可爱。

老医师就开始讲他的故事：“老夫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一是年轻气盛，总有些救济世人的心思，二也是为了增长见识。那时候我徒弟也才十几岁，跟这我一块儿吃了不少苦，我徒弟就是刚才楼下那位。”

杨小叶静静听老人回忆。

“有次到了南疆的一个部落，那里气候湿热，又偏僻，生病的人很多，于是我们决定在那里居住一段时日。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

大概是远道而来的猎魔人吧，身受重伤，孤身一人，就倒在沼泽地里，给部落里的人看见了，抬了回来。”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当年的景象。

“我听说猎魔人都是结队出行的。”杨小叶适当提出疑问。

老医师：“是的，没错，虽然也有功力高强的人单独行走，但绝大部分人还是组成猎魔小队的。我遇到的那个人，他的小队，除了他以外，全军覆没了。”

“啊。”杨舟叹了一声。

“那时候看见他，那身上的伤，真是，唉。全身骨头就没几根好的，胸前，从这，到这，”老医师比划了一下，“长长的一条划痕，深可见骨，看起来像是猛兽所为。还有烧伤，脸几乎毁容了。其他零零散散的伤就更不用说了。又是在湿热的沼泽，虫子也多，伤口还感染了。”

杨小叶稍微想象了一下，喉咙就不自觉地产生了紧缩感，有些犯恶心。

“那人啊，身体素质很好，但受了这样重的伤，真是纯靠毅力撑住的。我费了毕生本事才吊住了他的命。那些外伤已是可怖至极，但最严重的的，还是中了毒。和你一样的毒，小姑娘。”

杨小叶当然猜到了这个发展。

“老夫行走多年，各种奇异的毒也并非没有接触过。这种毒，简直，简直暴烈如火山岩浆。老夫试了各种办法，各种药草，见效甚微。于是那时候老夫明白了，这是妖魔的毒，凡物无法医治，还是得找到真正意义上的灵丹妙药。

天知道老夫那会多后悔没有去接触仙人。”

“后来呢？”杨小叶问，她有些猜到剧情发展，无非是不治身亡，和不治身亡。

“大抵是修仙之人的缘故，那人撑得久些，过段时日后竟然醒过来了。”

杨舟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认真地听着。

“回光返照罢了，他拜托老夫，去找其他猎魔人，去附近的仙门也行，告诉他们南疆，大沼泽西南，这里有一头妖魔，食人，体型有一人高，身披鳞甲，背生倒刺，能口吐火焰，且有剧毒，务必派资深猎魔人过来铲除它。他是祈求着说完的，交代完这一切，便逝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奄奄一息的青年，那两只眼睛闪动着的奇异的光彩，是他不能拒绝的。

那里面肯定是有对人世的留恋的，却被更宏大的什么光辉遮盖过去了。

“和袭击村子的妖魔一样，只是我们那晚见到的有小山一样大。”杨舟说道。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杨小叶喃喃着，她是做不到的，为了什么付出自己的生命。

“是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老医师跟着感叹了一句，把故事的结局补上，“老夫的徒弟最终离开了那个部落，找到了仙人，把这事告诉了他们，他们的脸色很肃重，说是很感激老夫。可老夫只觉得羞愧。

老夫年轻的时候一直觉得仙凡有别，仙人们高高在上，总是自高一等。老夫以为他们傲慢，其实傲慢的是老夫自己。仙人们比我想象之中的更爱这个世间。”

杨小叶想起一句话，她觉得用在这里不合适，但是她就是想起来了。

神爱世人。

“在那以后老夫也开始研究仙药，灵药，虽然此生无机会踏入仙门，但在药理方面，还是能研究一二的。小姑娘中的火毒没当初那人深，但老夫也无法根治。老夫所能做的，不过是缓解，能多撑些日子罢了。”

“已经很好了，”杨小叶真诚道，“真的已经很好了。”

“老夫先帮你疏解毒素，之后你们便去抱湖楼找仙人看看吧，那位斩灭妖魔的仙人据说在抱湖楼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