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媛下班了,刑侦大队可没有。
这吃饭的事情自然是泡汤了。
唐媛不是榕城本地人,她住的地方是刚买的二手房,三环外。
前任房主移民出国,急着脱手,这房子最后的成交价格很良心。
回家的地铁上,唐媛百无聊赖地摸出手机。
打开微信,一个备注为“老师”的联系人,在几个小时之前给她发来信息,问她新工作怎么样。
唐媛回道:挺好的,同事也很友好。
对方发来一个语音条,低沉沙哑的老人声音在唐媛的耳机里响起。
“你自己注意点分寸,别欺负人家。”
唐媛失笑。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怎么欺负人家?
——最多在办案效率上打击一下同事们的自信心。
和唐媛对话的是她大学时候的导师,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唐媛对导师十分尊敬。
同时,她也是她的导师的得意门生。
她空降到榕城市局,也有导师的手笔在里面。
唐媛回道:“知道了,保证不欺负他们。”
也只有和导师对话的时候,唐媛的表情才有了零星的笑意。
眼角眉梢,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放松来。
唐媛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淡化之后,一个身材高挑、模样出众的独身女子,在公共场合遇到搭讪的几率还是不小的。
“hi,小姐姐,加个微信吗?”
唐媛面前站了一个男子,他带着友好的笑容,望着唐媛。
男人观察唐媛有一会儿了,这会终于上前来搭讪。
其实不止是他,整个车厢里的人,目光掠过唐媛时,都停顿了一两秒。
美人总是能引起更多注意。
唐媛应声抬头,收敛了松快的神色,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
面前的男人,右耳上戴着两枚耳钉,穿着新潮,头发染成了奶奶灰,看着是个精神小伙。
唐媛静静地打量了对方五秒,看得男子一阵莫名其妙。
“小姐姐?”
得出了某个判断后,唐媛开口了:“比起找我搭讪,我觉得,你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私生活比较好。”
她一开口,直接道破了面前男人的本性。
这话一出口,整个车厢里,明里暗里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敏感地感受到了其他人的目光,他也不恼,反而对唐媛笑了笑。
“小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呢?”
坦坦荡荡,没有被人戳破心思的不堪。
唐媛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她站了起来。
“麻烦让让,我要下了。”
*
晚上八点,居民楼里亮起一盏盏灯。
婴儿的哭声、夫妻吵架声、猫狗叫声,共同筑成了一个夜的世界。
唐媛擦拭着半干的头发,坐到了书桌前。
她家是个二居室,主卧是她睡觉的地方,次卧被改造成了书房。
书房里都是专业书籍,有中文的,也有外文原版的。
唐媛现在就坐在书房的原木书桌前。
她打开LED台灯,从架子上拿下一本真皮封皮的本子。
本子只有一个手掌大小,但是很厚。
封面的边边角角都有磨损过的痕迹,但总体还是保存完好的,像一位老去的绅士,越老,越显出那独特的贵族气质。
能看出主人对本子很是爱惜。
这个本子陪着唐媛已经很久了。
本子里的字迹密密麻麻,一眼看去,能让人看花眼。
唐媛轻车熟路地翻到了空页处,开始写日记。
“……柳星宇,刑侦大队队长。板寸头、剃鬓角。口无遮拦。”
“有军伍经历,心细,一直单身。”
在“单身”两字的下面,唐媛划了一道横线,旁边标注:职业/性格原因?
“小六子,外号(柳星宇的手笔?)。”
唐媛说的没错,整个刑侦大队,或者说是整个榕城市局,除了柳星宇这个行为表现和“刑侦大队队长”身份格格不入的真队长,没有谁这么恶趣味,给大家取外号。
唐媛就这么把今天见到的所有人,几乎都分析了一遍。
她认人、记人的能力很强。
分析能力也很强。
在见到人的一瞬间,她的脑中条件反射,自动开始分析面前这个人的身份、经历、性格等等。
她现在写下的,只是她最后还能记得的。
包括张明明和曾爱红,唐媛也没有放过,一一作了记录。
最后一个是地铁上见到男子。
“地铁男,灰发,20-30岁,身上带有多种味道,衣服上有几根不同颜色的头发。”
“私生活混乱。”
“搭讪是确定猎物的方式之一。”
困扰那位朋友的谜底很简单:“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男人的身上有花香果香几种混合的味道,还有浓郁的古龙水味道。
或许是他想用古龙水的味道来遮掩身上的其他味道。
他身上残留的几种香水味浓淡不一。
一般来说,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用的香水不会改变,就算变,也不会变出三四种花样来。
再结合他身上那几根不同颜色的头发。
这些味道,只会是来源于不同的女人。
香水的留香能力不同,古龙水只有一到两个小时。
就是说,最大可能的结果是,男人是刚刚从家里喷了古龙水出发的。
下班时间,从家里精心打扮后出发,一看就是要开启夜生活。
而这条地铁剩余的路线上,没有大型的商场。
所以,他的目的地最可能是酒吧、KTV之类的娱乐场所。
一个去猎艳的男人。
这就是唐媛得出的结论。
写完这些后,唐媛合上了本子,放回了原处。
她重新找了一本心理学的专业书籍,从之前看到一半的地方继续看起。
从侧面看的话,能看出这本书已经被翻过很多次、书页的颜色有些深了。
头发干了。
唐媛烧了水,用保温杯倒了一杯。
她抓了一把床头柜上的药片,就着放凉的白开水一起咽了下去。
点亮床头灯,上床,睡觉。
血与火的味道交织。
唐媛的梦里是漆黑一片。
视觉失去了效果,耳畔听到的是近在咫尺的炮火轰鸣声,她伸出手,摸到了一片温热。
是人,是血。
萦绕鼻尖的都是血腥味,像海浪,一阵一阵地扑过来。
无处可逃。
唐媛突然惊醒。
“呕——”
她闭着眼,抱着膝,在被子里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
可她没吃晚餐,胃里什么也没有,自然也吐不出什么来。
在唐媛的无声等待中,天渐渐亮了。
鸟鸣声造访窗前,闹钟响起,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