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侧写师这个职业刚在警界普及，各个警局为了响应上级号召，纷纷聘请了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坐镇警局。

这就导致，有的侧写师是坐班制，有的却只是挂名。

目前的侧写师们水准良莠不齐，各个警局也不知道要分配什么工作给他们。

榕城市局的意思是，心理侧写师辅助刑侦大队侦破案件，同时也兼职一下警局的心理医生。

这是个可操作范围很大的岗位。

想要真正做出些什么的，能接触到真实案件，发挥自己的专业水准、帮忙破案。

想要划水混日子的，也能悠闲地在这个岗位上待下去。

唐媛很显然是第一种。

她选择榕城市局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的心理侧写师这一岗位的自由度很高。

她的老师本来是想让她到这儿来休息一下、散散心的，可唐媛闲不住。

唐媛在看一个前几年的案子：萍城杀妻碎尸案。

在当年，这个案子可是震惊全国，成为了一时的热点话题。

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只是性质恶劣，再加上媒体的大肆报道，所以才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阵关于婚姻的讨论。

唐媛记得，当时最主流的一个观点是：嫁人最好门当户对，最不该嫁嫌疑人那样的凤凰男。

当时还是学生的她还和人讨论过这个案子。

对方也是赞成主流观点的：“结婚最好还是找知根知底的人，能规避很多风险。”

唐媛对此颇为不赞成。

她觉得那个案子的问题不是“凤凰男欲壑难填故杀妻”，而是嫌疑人的心理失衡。

嫌疑人是个特例，舆论不该用他的事情以偏概全污名化“凤凰男”。

更何况，婚姻这种事情，并不是能以绝对理性的目光来看待的。

只考虑风险，那是在投资吧？

如今刚好看到了这个案子，唐媛认真地分析起了嫌疑人的心理。

其中，凶手最为人诟病的碎尸行为，仅仅只是因为“方便处理”。

“咚咚咚”，虚掩着的门被敲响了。

“进。”

“唐姐。”

进来的是睡眼惺忪的小六子。

尽管他努力地打起精神来，他那不自觉想要下坠的上眼皮还是出卖了他。

看来昨晚上没少受柳星宇的折磨。

“接风宴？”

小六子话还没说出口，唐媛就已经猜到了。

案子已经结了，要说和刑侦大队的纠葛，除了吃饭，再没别的事去了。

更何况，小六子还是柳星宇的头号狗腿子。

能使唤他来走一趟的，只有柳星宇了。

这话冷不丁吓得小六子一个激灵。

他甩了甩脑袋，总算是清醒一点了。

“料事如神呐唐姐，”小六子对唐媛这百猜百中的本事也是佩服，“看来以后还是叫你唐半仙比较合适。”

“队长定了酒店，唐姐下班别先走了。你可是主角，不来不成的。”

听得出，小六子对唐媛昨天一个人潇洒走开的行为十分怨念。

“行。”唐媛答应得很爽快。

“咦，唐姐你在看这个案子啊。”

小六子凑过来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唐媛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凶手照片。

他指着这张照片说：“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们也很惊讶，没想到看着长得挺和善的一个人，内心是那么扭曲。”

的确，凶手的长相攻击性不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清秀，一张娃娃脸，让人生不出戒心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做出了杀人分尸的事情。

小六子目光下移，看到了唐媛的分析。

他指着一行字，不解地问：“姐，这个‘猪’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说凶手蠢吗？”

凶手激情杀人，破绽百出，一查指纹、DNA，案子就水落石出。

说一句“愚蠢”，不为过。

唐媛反问他：“你见过农村杀猪吗？”

唐媛不等他接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屠夫手里拿着刀，砍断了猪脖子下面的动脉血管。血汩汩流出，猪痛苦地嚎叫着、拼命地想要逃离。”

“她一路奔跑、一路流淌着鲜血，直到最后轰然一声倒地。”

“你看这里。”唐媛拖动了一下进度条，划到凶手经历的那一页。

“他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你说，他杀人的时候，看到白花花的人肉，会不会想到猪肉？”

警方后来的分析里，确实有提到，凶手是先对死者的脖子处的动脉来了一刀。

这处刀伤没有立即杀死死者。

死者挣扎过，试图逃跑过，最后还是没能逃出凶手的屠刀。

这个过程，可不就像杀猪？

人肉、猪肉。

杀人如杀猪。

这段描述、这个联想让小六子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他干笑两声：“哈哈，没这么玄乎吧？”

唐媛不置可否。

“一般而言，凤凰男不大可能违背社会规则的。”

“社会规则？伦理道德？”

唐媛耐心地解释道：“不算是伦理道德，更多的，是乡村道德之类的东西。”

“乡村道德？”

这是什么东西？

“比如在这个案子里，妻子喜欢唠叨丈夫、觉得自己丈夫不上进发发牢骚，这在道德上是无可指摘的。”

“但是在乡村道德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妻子应当服从丈夫。”

小六子感到难以置信：“就为这个杀人？”

唐媛点头，又动了动鼠标，开始翻页。

一边翻，她一边随口说道：“城市的规则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更多的会使用自己最早接收到的、本能的思想进行判断。”

“这就是为什么，童年的遭遇对后天人的心理影响深远。”

唐媛终于翻到了尸检报告的那一页。

除了分尸之外，本案还有一个细节。

“你看这里。”唐媛指着一张血淋淋的图片。

这是在现场发现的死者的头。

死者的脸被鲜血污染得几乎看不清楚，她张大着嘴，眼神惊恐，仿佛在大声呼救。

无声哀嚎，让看到这张图的人心里一沉。

唐媛面色如常地放大了这张图。

放大、再放大。

这下小六子也发现了不对：“死者的牙齿！”

死者空洞的嘴里，只剩下零星的几颗牙。

唐媛赞许地点头：“凶手敲碎的。”

随后她又做出了进一步解释：“不仅如此，凶手还对死者的嘴，进行了亵渎。”

“心理学上，插入，代表着掌控。”

“他想掌控所有人的唇舌。”

“他不满妻子的指责。”

说了这么多，唐媛觉得有些口渴，她拿过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随后闭了闭眼，开始最后的描述。

“我是一个农村里长大的男孩子。”

凶手出身于农村的一个贫困之家。

“小时候，我经常能看见村里的人杀猪。”

逢年过节，杀猪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大事，总能吸引村人们前去观看。

“后来，我上了大学，遇到了那个她。”

死者和凶手是大学同学。

“我们结婚了。”

相爱的情侣走入婚姻殿堂。

“可是一切都变了。她开始嫌弃我家没钱，骂我是个窝囊废。”

廉价的出租屋是他们的住所，柴米油盐，争吵不过是因为没有钱。

“过年的时候，我回到村子里，村人们对我指指点点。”

“他们说：‘考上大学又怎么样？还不是个穷*********母也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生个儿子？”

“乡人的闲言碎语，父母的殷切嘱咐，妻子的抱怨指责。”

“这一切都要把我逼疯！”

唐媛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

“于是，我杀了她。”

小六子听得入了神，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心里一个咯噔，后背发毛。

这、这也太真实了吧……

要不是知道面前的人是他唐姐，他还真会以为，这是碎尸案的凶手。

怎么可能呢？

凶手早就被宣判死刑了。

现在坟头草都有三丈高了。

唐媛还想继续描述，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贸然被打断，唐媛睁开了眼，不满地看向来人。

倚在门边的是柳星宇。

“精彩精彩，唐侧写师的描述很精彩。”

柳星宇毫无诚意地鼓掌。

“有事？”唐媛冷声问。

一旁的小六子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队长和唐姐神仙打架，要是波及到他，他可承受不住。

他的祈祷并没有什么作用。

柳星宇一个眼刀飞过去，小六子耷拉着头，乖乖走到他身后。

他冲唐媛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上班时间找侧写师唠嗑。

这要是被队长知道了，别说下周，只怕下个月的卫生都归他打扫了！

唐媛眉头微皱，看向柳星宇。

打断别人的行为，非常没有礼貌，要是柳星宇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唐大侧写师别在这儿炒冷饭了。这边又有案子了，要不要一起去？”

她这才不是什么炒冷饭。

这叫温故知新。

不过对于新案子，她还是很有兴趣的。

“走。”

唐媛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跟着柳星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