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张老师看起来年龄不大,最多三十五岁,长了一张方正的国字脸,说话带着明显的升海本地口音。
梁安若扫了眼他西装上别着的名牌,看到“负责人”三个字后,不禁微微勾了勾唇角,跟着王婉一起进到他的办公室。
尽管之前在电话里面已经简单沟通过,刚一坐下,王婉还是急不可耐地打开带来的文件袋,向对方又介绍了一遍梁安若这边的情况。
微笑着听完她的话,这个叫张弘达的留学中介看了眼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当事人,开始向王婉耐心又清晰地介绍那所远在英国的学校。
作为从业十多年的资深中介,他提供的内容自然要比李阿姨提供的还要详尽,基本上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已经把他们接下去要做的所有事情都一一罗列了出来。
他的专业和高效让王婉非常满意,也更加坚定了她要送梁安若出国去那所学校的决心。
整个过程非常愉快,听着王婉和张弘达一搭一唱聊得热火朝天,梁安若始终坐在旁边没什么表示,神色淡的,仿佛只是地铁里和他们无意中坐到一起的路人甲。
期间王婉看了她好几次,她也只是立刻抬起眼皮,摆出一副听得很感兴趣的模样。
王婉这个人,虽然在家里总是忍不住要责骂女儿和老公,但是在外人面前,却是绝对的护短,尤其是对梁安若,恨不能把她夸上天去。
“我们家安若从小到大成绩一直都很好的,大学里面平均绩点有3.8,每年都拿奖学金呢!”
王婉摸着女儿的脑袋,无比骄傲地说。
梁安若对此只浅浅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害羞。
坐在对面的张弘达把这一切都在看在眼里,不过他什么都不会说。
做了这么多年中介,这样的家长和孩子他见的实在太多了。
往往是做家长的拼了老命要把孩子往外面送,然而孩子却根本不上心,反正去哪儿上哪所学校,做中介的和家长都会给办好。
到时候,自己只要拿着机票和父母的银行卡,坐一趟飞机就行了,即便是在国外,一开始也会有中介的人负责准备好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包括租房、办理银行卡交通卡以及学校注册等等。
服务之齐全,就差把饭直接喂到嘴边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还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心里却不禁冷笑出声。
这样的孩子,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以后的成就,又能比他这个大专毕业的高多少?
时间很快接近下午六点半,中介公司里面依旧人头攒动。
结束谈话之后,张弘达给了王婉一张自己的名片和几份资料,让她回家研究一下上面标明的价格和服务内容,顺便再填一下附带的表格。
“也给我一张吧。”这时,一直没说过话的梁安若突然开口了,她看着张弘达,一脸天真烂漫,“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给您打电话,不是吗?”
张弘达闻言愣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爽快地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天色渐晚,聊到这里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三个人同时起身。
把母女俩送出门,张弘达兀自摇了摇头,然后收拾东西下班走人。
谁想当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就突然接到了来自梁安若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张弘达,张老师吗?”梁安若坐在寝室床上,低着头打电话。
她已经洗过澡,整个人裹得跟个熊一样,湿漉漉的头发从脸颊两侧垂下,将精致俏丽的小脸挡住一大半。
她这张脸,按照钱多多的话来说就是——梁安若,你可真是白瞎了自己这张妖精似的小脸蛋儿!
大概是最近实在太忙,她看起来似乎比两个月前又瘦了一些。
面前的小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全是今天在老崔面馆拍的照片,梁安若滑动鼠标,正在一张一张翻看。
张弘达正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看到这个陌生来电本来并不想搭理,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最后还是接了。
对方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是,请问您哪位?”他礼貌地问。
梁安若放开鼠标,“我是今天下午约了您五点半咨询的那个学生,梁安若。”
听到是她,张弘达不禁露出吃惊的表情。
他还以为今天下午她问自己要名片,只是为了在王婉面前表现表现。
“这么晚了,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梁安若抬起头,将脑袋贴上冰冷冷的墙面,看着眼前明晃晃的灯管,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去那所学校。”
闻言,张弘达眉峰一耸。
这个女孩此刻的态度和下午简直判若两人,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客观地说,“如果是这样的情况,请你先和你的母亲沟通一下,等你们确定了意向,我们再约一个时间详谈。”
电话那头先是静了一瞬,然后就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说,“这一点目前来说恐怕有些困难。”
从业这么多年,张弘达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于是不接话,只等她继续往下说。
梁安若坐直了身体,用手肘撑着桌子,抬手托住自己尖尖的下巴,“是这样的,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请您随便找一个理由,推了这一单。”
张弘达听到这话,不禁笑了,立马打断她,“小姑娘,我们留学中介公司是非常注重口碑的,绝对不会因为你一个没有由来的请求,就作出影响口碑的事情。”
“可是说到底,我才是你们服务的对象,不是吗?”梁安若在电话里淡淡地说。
张弘达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女孩给怼了,顿时有些火大,“既然这样,那我想我们就没有继续合作下去的必……”
“张老师,”梁安若出声打断他,大概是因为声音太过镇定,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停了下来,“请您听我说完,可以吗?”
张弘达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竟气笑了,“行,我听你说。”
他倒想听听,这个没礼貌又愚蠢的女孩子还要再胡扯些什么。
“我已经说了,您服务的对象是我,所以去哪里上哪所学校,都应该是按照我的意愿,不是吗?”
虽然心里有气,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然而话虽如此,留学生作为没有收入的一方,要出国就必须依赖父母的资金支持,粗俗点说就是,如果没有钱,一切免谈。
他已经不耐烦起来,不想再和她啰嗦,“那就像我一开始说……”
“我的意思是,您在我妈那边推了这一单,接下去,就由我和您沟通,我正好有留学意向,想向您咨询一些事情。”梁安若在电话里说。
这一回,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声音中透着讥讽,“小姑娘,我们先不提中介费,你知道出国留学,每年要花掉多少钱吗?”
我把你妈推了,就等于把付钱的赶走了,那我还见你干嘛?
“我知道啊。”电话那头,梁安若气定神闲地说。
她去了那么多留学咨询会,从日韩、北美到欧洲,全世界所有艺术院校的学费,差不多都被她给背下来了。
寝室里,她坐在床上,一条腿已经支棱起来,举着手机的那条胳膊搭在膝盖上面,姿势真是要多豪迈就有多豪迈。
“钱嘛,”她笑笑,“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