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兰院。
洒扫丫头早早起了身,趁着二小姐还没醒,她得先去把水打好,然后烧着热水,借这空当儿把院子给扫了。
丫头提着桶,心里却有些纳闷儿。
这昨儿个才出了大太阳,今儿怎的又是灰蒙蒙的,瞧这阴沉沉的天儿,连丝儿风也没有,闷得紧。老天爷啊,可千万别再下雨了,这连着下了些日子的雨,衣裳都要潮了,二小姐一贯爱打扮,换洗的衣裳要是返潮了,指不定哪个姐姐又要挨骂了,唉。
丫头摇着辘轳(lù lu),夯吃地拉起水桶,却看见井边纤草上飘落着一块白帕子,看这料,哪个姐姐落这儿的?怎么会来井边上?
正疑惑着准备走过去看看,却不料踩着了井边的青苔,咣一声,洒了一身水,冰的很。水桶咕噜噜地滚得有些远……
“啊——”
院儿里起身的丫头们听着动静,赶紧闻声过来。只见这打水的丫头浑身湿淋淋的,脸儿煞白,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前面,袖口上还滴着水……莫名地有些阴冷……
赶来的丫头顺着这丫头的手指看去,顿时捂着嘴,吓得小脸儿惨白,这…是…死了人吗?
有胆大点儿的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鼻息,却惨叫地跌坐一旁:“死…死了……”
“这是…不是…小姐身边的…阿朱姐姐?”捂着嘴的丫头战战兢兢地说了句。
“快!去告诉小姐!”
屋里,宋晴刚刚起身,阿碧正端着热茶。
“小姐!不好了,死了…死人了……”宋晴正准备接过茶杯的手一顿,皱眉看着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丫头,大清早的叫嚷什么,惹人心烦……
“死人了?谁?”刚醒来便睡意一空,没个好脸色也正常。
“是…是……”丫头一紧张,有些结巴。
“说话!”
“是您身边的…阿朱…尸体…尸体在…在……”
“啪——”茶水四溅,溅到了宋晴的裙裾上,晕开一片污迹。
阿碧顾不得烫红的手,立时跪下,“奴婢该死!”却掩不住颤抖的身子。阿朱姐姐的…尸体?怎么会?昨天还好好的……
“尸体在哪儿?”宋晴厉声问道。
“在井边……”
“过去看看!”宋晴起身,却见阿碧仿似失了魂,“阿碧!”
……
井边,围着一群小声窃窃的丫头,即便有些害怕,却仍旧在指手画脚,生怕自己成了周围人中的异类;即便违着良心,说着莫须有的猜测,丝毫不顾死去之人的体面名声,即便对自己的刻薄心知肚明,也要彰显自己身为见证人的“殊荣”;即便见证的,是一个死人……
“小姐来了……”嘈嘈声渐消。
宋晴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手上已经渐渐泛了青,心中一震,有些害怕,有些惋惜,还有很多的想不通,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仿佛死的不是她贴身伺候的丫头。怎么会是阿朱?什么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碧一路上强忍着心里的不安,越是走近,心却越往底下沉,右手掐着左手心,竟生生掐出了血。待看到躺着的人果然是昨天还取笑她的阿朱姐姐,脖子却哽着发不出声,喘不进气,只胸前一紧一紧,通红的眼睛似在泣血。
阿朱姐姐……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和她说着悄悄话的阿朱姐姐……死了?不会的,她是睡着了吧,这儿冷,一定是冻晕过去了。
不待众人反应,阿碧已经扑到了阿朱身前,扶起阿朱的身子,拍打着已然冰冷的脸,嘴里喃喃:“阿朱姐姐,阿朱姐姐,你快醒醒,小姐都起身了,你怎的还能睡呢,快醒醒……”好像她一声声的呼唤,怀中人能有所觉似的。
“都去干自己的活儿。”宋晴沉声道,“你去告诉姨娘,让人来给阿朱收敛了吧。”
兀自喃喃的阿碧却像听到了什么,转身跌跪在宋晴脚边,扯着她的裙角,不住地磕头:“小姐,阿朱伺候您多年,您救救阿朱吧,求求您,救救她吧,她一定还没死,还活着的,昨天她还和奴婢说话呢……”
“阿碧,阿朱,已经……”
阿碧的身子一僵,复又重重地磕在地上,石子儿划破了额角:“求小姐。”
“我…会让姨娘查清楚的。”
前院来人时,只留阿碧一人枯坐在此,抱着阿朱的身子,贴着她的脸,轻轻诉说着什么。
阿朱姐姐,你说得对,在这府里当差真的不容易,你走了,留下阿碧可怎么办吖…不过,你放心,阿碧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好好地查清楚,好好地找出害你的人,好好地告慰你,然后,好好地……去陪你……你别走太快啊……
“姑娘,快松手吧,这人都死了,得赶紧收敛了,小心死气啊!”小厮说着便硬从阿碧怀里将尸体拖出,阿碧死死地拉着阿朱握拳的手,可她的力气,哪及得上汉子?眼见得就要拉不住,又抠着阿朱紧握的僵硬手指,忽得,有什么东西滚到了她手里……
那小厮以为阿碧总算松手了,叹口气:“早松开多好!”便将阿朱的尸体放在板车上,推了出去。
阿碧呆呆的坐在井边,这是……
……
觅园。
“小姐,石兰院出事儿了。”邢嬷嬷低声说道。
阿元停下笔,“什么事儿?”
“说是死了个丫头,早间便把尸体拉走了。也不知为了个啥,好好的个丫头平白就没了,那丫头,是二小姐留在房里的,嬷嬷还见过好几次,眉眼儿清明,斯文秀气,倒是可惜了。”邢嬷嬷叹了一声。
阿元停了片刻,复又蘸了墨……
外祖父教过她书法之基,教过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也教过读书人的馆阁体,只她却独独钟情于飘逸虬龙的草书,字随心动,留天留地,无所桎梏。
邢嬷嬷觉得自家小姐的字好看的紧,虽说她不懂其中精妙,也不懂小姐写的是什么。她见过夫人的字,也很漂亮,可是,没有小姐的字来得随性。
却说阿元开始写时写的还是正正经经的名家诗句,听了邢嬷嬷的话,转笔便写下了大悲咒经文,恐怕脑子里也就这一篇儿。
后来,阿菂拿去给了雷军,雷军顿时气的跳脚:“这…这是要度谁,除谁的苦厄啊?开头写的还算正常,这后面……谁家开酒馆挂着佛经!小姐不是不信佛麽?”阿菂斜眼看窗外。她也不知啊,问她这么多,她去问谁?
“小姐,咱们,可要查查?”邢嬷嬷见阿元蹙了眉,问道。
“会有人动手的,不急。”待邢嬷嬷出去,阿元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微微叹息了一声,她是真的很羡慕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活得那般恣意洒脱……